萧子窈只见沈要眼底微弱的碎光。
她从小便是个十分受宠也讨喜的孩子,无论是人还是狗,几乎无一例外。
然,唯一的一次例外,应当是在萧大帅教她教养那条德国军犬的时候。
她那时还小,细细的手脚细皮嫩肉,偏那大黑狗却孔武有力,一旦站起身来简直比她还高——便是其中的一次了,她正抱着那大狗玩闹,非要跟条狗比比高矮,却不料,那大狗的爪子竟在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黑色的尖指甲,虽然不及猫爪子锋利,但总之也很厉害,便一瞬在她眼下留下一道血痕。
四下众人顿时就慌了。
就连那大狗也慌了,于是立刻趴下来蜷起尾巴,又反复绕着她磨蹭数圈,最后无果,便失落落的躲到了角落里去,然后侧头,呜咽着,也一动不动的、远远的望定她去。
小主,
那血痕自是没有留疤的。
只不过,那几日之后,那大黑狗也再不敢贴着萧子窈凑到她跟前去了。
那全然是一副,矫枉过正的样子。
正如眼下,沈要仿佛也是如此。
萧子窈于是轻轻一叹。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沈要有点儿嘴硬。
“六小姐,我没有。”
“你就有。”
“我是只对你胆小。”
“那你就是怕我。”
“——我不是。”
是时,他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应声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这呆子怎的又闹这一出,告白而不自知!
只此一瞬,萧子窈只在心中腹诽道。
从今往后,她恐怕时时刻刻都得提防起来了。
不是提防一个杀人犯,而提防一个年轻英俊、却又不失可爱的,并且非常非常喜欢她的,杀人犯。
之于她言,沈要也许绝非良人。
他怎么能算作一个良人呢?
一条恶犬,一头禽兽,一个坏人,一位裙下之臣。
因着沈要,她从此看谁都很差点儿意思。
也许她已然成为了他的形状也说不定。
偏偏,是时,西洋钟指针滴滴答答又蛇行数格,眼下,正是沈要上职的点钟了。
萧子窈只见沈要冷不丁的站起了身来。
“六小姐,我先走了。”
他很快很快的说道,“你在家等我。”
正说着,他的脚步便与他的语速一样的快了起来,萧子窈根本跟不上他,便只好被落在轮椅里面,轻轻的说了句:“早点回家,我等你。”
沈要于是猛的一顿,然后便在门边回头一顾。
他没有说话。
却是十分安静的嗯了一声,那动静要多安静便有多安静,像小狗的呜咽,不吵人,只讨喜。
他多像条狗。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为了躲她,方才走得那么急。
沈要心说。
他的确出了门去,玄关的门铃在开合的间隙轻轻哼唱,雨铃被风一吹,也跟着一动,就好像是,他真的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似的。
他只管默默的绕去了窗下。
起初,他打定主意要买下这栋小楼的时候,看中的便是这公馆里的窗子几乎没一扇不敞亮。
比人还高的玻璃窗子晶莹剔透,落地的,又被包铜的木棱分成田字格,如此,日光照下来,便不会留有余地了,实在很适合萧子窈养身子。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些,却见雪色如尘也如雾,都黏在了那透明玻璃上,像一面画布,任人施为,也任人宰割。
沈要清楚得很,萧子窈一向最爱坐在这扇窗边。
如此,他便照着印象猜出她的位置,只在那雪雾上忽然画下两道长线。
偏偏,好巧不巧,倘若从那位置遥遥的看进窗子里去,那两道长线居然端端正正的嵌在了萧子窈的眼下——那情形实在好奇怪,原是他本来想偷偷画一只雪人的,却从雪人的两只手先画起,歪歪扭扭的两条线,一左一右,映在她脸上,仿佛两条皱纹似的,一下子给她加了好几十岁的样子。
沈要忽然就啊了一声。
他的六小姐,究竟会活到多少岁呢?
听说身子很差的人多半短命,那她呢?她会不会活不了太久,会不会活不到脸上长出这样的两条皱纹的年纪?
他连想都不敢想。
却又直觉胸口有些闷,如心下沉石,多少话都尸沉大海,再无音讯。
他只从那两道亮晶晶的皱纹里,渐渐又看清萧子窈的手。
她今日穿的仍是宽袍大袖,半截细骨伶仃的腕子露出来。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