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
武功赫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唐,只留下了这么一个藩镇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而以犀渠的目光看来,这所谓的归义军,怎么也一副吃枣药丸的面相。
是它落伍了,还是周边的蛮夷不堪重用,就这一群老家伙们拼凑的兵卒也能在西域开辟一片疆土?
虽然心中万分疑惑。
但犀渠还是收起地图,一步步的走下了沙丘。
不管如何,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
而在远方,那被风沙侵蚀而变的十分残破的城墙上,一群老卒正依靠着城墙,艰难的抵御着风沙。
忽然,其中一个老卒高声呼喊:“老王,老王,你快来看看,这沙暴里边儿怎么好像有东西在挪动?”
“你这老东西,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吧,这沙暴里边儿能有什么玩意.怎么好像真有东西?”被称作老王的老卒趴在城墙上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而后不敢置信的他擦了擦眼睛,又探着身子,往外边儿靠了靠,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我看着那玩意儿怎么好像不是人啊?”
“不像人?”闻言,老卒赶忙打了个激灵,一边儿转身往城墙下跑,一边儿急匆匆的招呼道:“糟了,怕不又是这周遭的精怪趁着沙暴想到城内打牙祭,快来几个人去城内挨家挨户通知让他们看好自家崽子,紧闭房门;我去通知队正!”
“你慢点儿,都是老骨头了,别摔着可就不划算了!”
然而话一出口,声音却被风沙所遮掩。
离开的老卒只听到了几个含糊的词汇,但事情紧急他也顾不上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随后身影便消失在拐角。
见状,张姓老卒郁闷的往城墙上捶了一拳。
手掌顿时被坎坷不平的城墙划破,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下来,但他却顾不得许多,随口交代了几个还算年轻的兵卒,让他们去城楼里边儿避一避之后,便继续转身趴在城墙上往外探望。
至于他自己.倘若能活,又有谁想去死呢?
但没办法。
积香寺之战跟先前与回鹘绵延不断的战争消耗了太多的新鲜血液,汉人大唐时在西域打下的底子,早就被这数百年的战乱消耗的一干二净。
如今,哪怕是他这普通的军中老卒,也知道归义军就是昨日黄花。
哪怕这几代的大将军都还算英明,长袖善舞将治下的瓜沙二州治理的蒸蒸日上,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看守城的是他们这些老卒就知道归义军如今内部究竟有多空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被回鹘人看明白了虚实,然后西域再度陷落。
听说,前几年,东边儿的故土又改朝换代了,新成立的王朝叫做赵宋?
也不知道那边儿能不能奋起一把,重建大唐荣光。
但,哪怕大唐也是从太宗手中才崛起,威镇四方,这大宋还不知道会不会再继之前那几个朝代的后路。
不管怎么说,他反正是没办法活着看到西域重回汉人治下了,如今连魂归故里的念想估计也得断了。
罢了,罢了,一把老骨头了,也活了四十多年,就算是被妖怪吃了也不算亏。
如果填饱对方一分,就能少几个小崽子被捉去,那他情愿被对方多吃几次,保下身后城内的汉人香火。
渐渐的,张姓老卒不再趴在城墙上探望,而是挺直了腰杆,扶正了头盔,重新拿起了身侧的陌刀,浑浊的双眼如同鹰隼般锐利,而在他的感染下,站在城墙上的几十个老卒也打理了一番,站的笔直。
“哦豁,这么看倒是有几分气势,俺先前武断了?”
说着,随着距离的渐渐拉近,风沙再也没办法遮蔽犀渠的身影,那庞然的身躯跟凶恶的气息也径直暴露在城墙上的诸多老卒眼中。
完了,来了个肚大的!
老卒们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一抹苦笑。
随后由那张姓老卒开口,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我归义军城池,识相的速速退去,再往前一步,莫怪刀剑无眼,打杀了你用这一身皮肉为我玉门·关守将新添一顿肉食!”
话落,城墙上的另一边儿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哈哈,张大哥跟这孽畜说这么多作甚,它又懂得什么,开城门直接打杀了就是!”
犀渠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一顶头盔从城墙的墙垛缝隙中消失,似乎是真去打开城门了。
犀渠:???
这破破烂烂的玉门·关还有这本事?
上来辨都不辨一句,张嘴就是打杀,那你用一群老卒守什么城池啊!摆上些精锐士卒,任谁看了不都是远远止步不前?
钓鱼?
艹,它想起来了。
在后世不跟着老爷出门的时候,犀渠也不是无所事事,除了修行之外,它也通过网络一直在恶补知识,五花八门基本什么都看两眼的那种。
自然知道,这古代军中粮草的情况。
虽然在宋代以前,兵卒的待遇一直都相当不错,但也只是相较于普通百姓而言,能顿顿饱饭就算是不错的了,肉干之类的是得在作战之前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而这归义军,没有了来自大唐的补充,独立在外,西域如今又变成了这副贫瘠的模样,别说储备的肉干了,就算是普通的干粮也不会那么足额足分。
它这一身连皮带骨也有个几千斤,更别说都是上好的牛肉,这不刚好撞到枪口上来了?
但视线在前蹄上扫视了一眼之后,犀渠心中又重新安定下来。
虽说如今玉门·关外风沙遍地,缺乏水源,让它的一身本事有所受限,但有老爷的法宝傍身,哪怕来了再强的对手,它都有信心周旋一番。
更何况,归义军能请来什么人?
普通道士和尚并不被它放在眼中,如果是天上的仙神如今谁不知道威武圣佑灵王的威名,更何况自己又没做什么恶事,左右无非是把自己送回给老爷面前就是了。
心中有恃无恐,犀渠也不管老卒的警告,继续迈步往前靠近。
但它不动弹,城墙上的老卒们都心慌慌了,这一动就更绷不住了,眼神频频交汇。
而那张姓的老卒也跟锅上的开水壶一样,急的冒烟。
往日里,这百试百灵的招式,怎么今天就没用了?
当然,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狐假虎威,借助大唐曾经征伐四方给当地蛮夷跟妖族心中留下的阴影,强壮胆气,万一没撑住露馅儿就都完了。
但别管心虚不心虚,这招在以往就是好用!
不管来打牙祭的妖族有多大的胆子,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只能退去,它们终归不敢赌,赌赢了无非多吃几口宣泄下被蒙骗的郁闷,但赌输了丢的可就是小命了。
可今天,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看透了,还是真的胆大到不怕死。
但这也把他们逼到了墙角。
想着,老卒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没意思!”
看着迟迟没有开启的城门,以及城墙上严阵以待的老卒,犀渠哪儿还猜不出来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
它现在反倒真有点儿期盼城内有什么大招在等着自己了。
无非被打两下,但最少能证明这归义军还有几分底子,但现在这样子.在无声的沉默中,犀渠迈步靠近了城墙,抬起头来闷声道:
“若是俺是打牙祭的,就这破破烂烂的城墙还拦不住老·牛,开城门吧,外边儿风沙忒大,虽然老·牛不惧,但终归不是谈话的地方。”
“若是还不信俺的说辞,你们大可以去城内的佑灵王神庙看看,那座下的跟俺有几份相似.对了,你们这还有俺家老爷的庙吗?”
话还没说完犀渠就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错误。
终归不是同一片天地,自家老爷的香火未必能传到这边儿来。
闻言,城墙上边儿的老卒们顿时松了口气。
佑灵王庙,这玉门·关内倒没有。
没办法,归义军虽然继承了安西都护府的底子,但这西域终归曾经被吐蕃占据过,那些蛮子不光是欺压汉人,甚至为了宣扬他们的信仰,也为了宣泄被大唐镇压的怨气,将这西域内绝大部分的唐朝遗留都打砸烧毁,寺庙便是其中的重点。
而归义军恢复之后,却苦于囊中羞涩,连修缮城墙的钱都挤不出来,重建庙宇的钱就更没多少了。即便有钱,也找不到能干的工匠跟负责主持仪式的道人。
佑灵王,传说罢了,漫长的时间跟残缺的资料,导致老卒之中或许偶尔听说过这个名号,但有关的庙宇跟传说却是一个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