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诸泽是中原有名的大泽,在《禹贡》里写道,导荷泽,被孟诸。《尔雅》则将孟诸泽列为天下十薮之一,与大野泽、大陆泽、云梦泽等其名。
不过,这样的大泽在此后数百年里不断淤塞,又经先民拓地开垦,已经萎缩成了巨野和定陶两县之间,广济河沿线的诸多小湖小陂,规模远不如东北方济州境内的梁山泊。
到了金国入主中原,宋室南渡的时候,黄河决口,在南京路北部漫流四十年之久,造成了地貌的巨大变化。旧的湖泽陆续被淤平,而新的湖泽产生。在归德府北面数里,便有紧贴着三百里漻堤故址和漆沟之间的湖泊地带,虽然依旧叫做孟诸泽,却和原先那浩瀚大泽没什么联系了。
此时的孟诸泽里,隐约能听到南面归德府方向传来的冬冬声响,那是金军忽然行动了起来,以鼓声催促各部迫近城池。
大约是收到了鼓声惊扰,湖泽里有野鸭成群飞起。而野鸭高飞之后不久,大片芦苇忽然被人用事前准备的门板放倒,数百面门板前后相继,跨越了湖泽边缘的淤泥滩涂,形成五条并列的道路。
道路上,数以千计的甲士悄无声息地前进。
当年尹昌被郭宁诱出滨州,一度以为自己从此要以虚职文官的日子渡过余生。没想到郭宁并不如此,反而授予尹昌兴德军节度使的职务,要求他牢牢掌握济南,向西遏制大名府路、向南拉拢东平府红袄军余部。
尹昌把这个任务完成的很好,而郭宁也从没把尹昌当作外人,他所部兵马的装备、赏赐和授田等等,全都和定海军本部一模一样,甚至军校招生的数量、全军比武提拔的名额还有一点优待。
两年下来,尹昌的兴德军已经实实在在地成了定海军体系内的一员。
但尹昌和亲信部下们反而时常忧虑。
因为济南兴德军本是周国公下属唯一一支享有独立军号的部队,尹昌官拜节度使,单从官面的地位来看,也仅次于郭宁本人。
可是随着定海军的规模急速扩张,已经获得或者即将获得节度使身份的重将数量超过十人,郭宁本人更是由宣抚使到都元帅,由都元帅而到周国公,距离皇帝之位不远。
这也太快了。
这样下去,周国公登基开国的时候,我尹某人在武臣里头能排第几?二十,三十,或者四十,五十?这如何使得?
尹昌恨不能高呼一声,请周国公停一停脚步,等一等你忠诚的部下,给我们一点立功的机会罢!
好在他的期盼不久前有了结果,定海军要向开封朝廷动手了,而尹昌所部便是其中极重要的一路。
按照中都授下的军事计划,尹昌所部要从济南出发,长途行军五百里,途中更要挟裹东平府的红袄军旧部,再拉拢梁山泊的水寇,穿过红袄军与开封朝廷势力犬牙交错的济州,抵达滕州、邳州、徐州交界处的沛县微山,与郭宁亲领的主力汇合。
这任务可不容易做到。
且不说夏日里天气炎热,大军长途行军奔袭,沿途疲惫、疾病的困扰;也不谈连续挟裹友军、客军,将数千人与本部捏合一体,边行军边整编建制的艰难。
大军沿途难免引起金军在边境的地方守备兵力警惕。所以有时候要夜行晓宿以保密,有时候要多遣探马抓捕敌人的细作,有时候干脆就得围攻某处营垒,尽数屠杀以防消息泄漏。
这些事情,要指挥部下做到任何一件,都很费神了;每一件都要做到,每一件都不能疏忽,就更让人殚精竭虑。
好在尹昌做到了。
当他赶到微山,当天又得周国公的急令,要他率部继续强行军,渡过黄河岔流,直取归德府。军队里属于方郭三和展徽两人的部下闻听,一片哀嚎叫苦,而梁山水贼甚至有直接登船离开的。
但尹昌反而从中看到了立下大功的希望,看到了自家凭此真正成为周国公臂膀的机会。他竭尽全力地鼓舞士气,激发将士们的热血,甚至掏出自家的钱财来赏赐行军过程中开路搭桥有功的将士。
在渡过黄河岔流的时候,正逢大河涨水,巨浪怒吼奔腾,连续拍翻了四五艘载人渡河的舟船,将士们难免气沮。
尹昌又亲领甲士巡行各处登船之所,发现迟疑、胆怯,发表动摇军心言语之人,立即斩首,须臾间连杀了四十多人,强行振奋军心,只用半日就渡河成功,再用一日,便进驻到孟诸泽里。
百年来,黄河在这一带前后四次绝口,将广阔平原化作了淤泥滩涂,也使得从徐州往归德府方向,乃至开封的道路减少到了固定的几条。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占住了关键的隘口,就足能阻止军队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