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风起蝉鸣。
属于老城区的夏天比冬天更叫人印象深刻,苏成意望着窗外的夕阳出神。
因为城市热岛效应的缘故,处于靠近郊区和绕城河的清河区比繁华热闹的中心区多少要凉快一些。
所以每到傍晚时分,燃烧了一整天的太阳宣告暂时休眠的时候,人们就会从房间里出来纳凉。
居民们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摇摇椅从家里搬出来放到路边,随后便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手握蒲扇,侃天侃地侃大山。
苏成意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了,因为这个时间点他常常被苏泽朗指派出门跑腿。
其实苏成意并不会介意帮自家不靠谱的老爹这样一点小忙,只是马上《大风车动画》就要开始了,他一心惦记着要看《虹猫蓝兔七侠传》。
通常情况下,都是买两瓶冰镇啤酒,剩下的零钱留给他自由支配。
苏成意有时候会买根冰棍一路吃着回家,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会把钱攒下来,下次去图书馆的时候买下一本连载的漫画或者杂志。
其实用来买书的钱只要他开口,无论是苏泽朗还是杨柳都肯定会马上掏出来给他,虽然他们家的经济并不宽裕。
但苏成意并不想开这个口,所以都是自己一块两块地慢慢攒钱。
等他买完东西,从路口回家的时候,方才还空空荡荡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到处都是摇着蒲扇纳凉聊天的人。
这种时候苏成意就很想掉头回去绕道走,可事实上不论哪条路都是人,这种挣扎显然是无效的。
苏成意就只好拎着塑料袋,低头快步穿过人群,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显而易见,街坊邻居们的眼睛比谁都尖,他们的眼睛就是尺。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穿过这样一条街道,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注意看,这群侃大山的人表面上好像就是普通市民,但实际上他们却是是宇宙神秘组织,地球最牛情报机构,可以轻松让你身败名裂,比互联网传播速度更快的就是他们的嘴。
偏偏他们还耳朵不好,人家说“我在城里送外卖”,他们能给翻译成“他在城里卖”。
小学生时期的苏成意尚且不知道其中渊源,曾经在一次竞赛回来之后,天真地回答了其中一位热心群众阿姨的搭话:
“小意啊,这次市里比赛咋样?拿了第一名没?”
苏成意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掏出金牌给阿姨看了一眼,然后礼貌回答道:
“其他人也很厉害,我只是运气好。”
第二天苏成意出门的时候,他的话已经被扭曲成了:
“太简单了,随便乱蒙都能第一名。这样的金牌拿了也没意思,已经拿去换不锈钢脸盆了。”
本就社恐自闭的苏成意从此出门恨不得走下水道。
但人类是走不了下水道的。
于是每次苏成意才刚刚走到路口,就已经有大婶高声叫嚷起来:
“哎唷!这不是咱们小区的大学士吗!”
其实他那时候还是小学生,但是因为成绩太拔尖,便常常被邻居们调侃叫他“苏大学士”。
这并不是什么带着恶意的称呼,甚至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但苏成意还是常常会尴尬到想钻进地缝里。
并且这一位热心大婶大嗓门的招呼会很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小意又给你老爸跑腿啊?叫他下来喝!躲在家里喝有啥意思?”
光着上身穿沙滩裤的叔叔嬉皮笑脸地夺过他拎着的啤酒。
“大学士,这次期末考了多少分啊?真棒,来叔叔奖励你零花钱,去买点好吃的吧。”
也有比较关心成绩的投喂党。
“苏家儿娃子走那么快呢,来这边坐一会儿乘凉,屋里多热啊。”
还有不由分说把他拽住不准他走的霸道老太。
最后还是得靠徐婆婆或者是朱阿姨来帮他解围,挥着扇子替他赶人,并塞给他一块冰西瓜之类的,再顺道把他送回家。
苏成意现在想起来那种场面,还是有一点尴尬和无所适从。
他那时候太小了,没有现在这种生人勿近的脾气和气场,就算板着脸不高兴,大人们也只会觉得这小孩好逗好玩。
但是虽然方法笨拙还有点冒犯,但作为街坊邻居,他们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那么孤僻。
说到底,是好心。
苏成意望着窗外渐渐下沉的夕阳,远处山峦的峰线被浸染成一片明亮的橘红色。
前生的他将人情往来邻里之情都视作洪水猛兽,只想逃得远远的。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这些街坊邻居的脸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连姓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
但是又很矛盾,苏成意想。
他还记得那个喜欢穿沙滩裤的叔叔会帮他把啤酒盖砸平,做成小孩子喜欢收集的铁片;常常给他零花钱的叔叔每次都是给一张崭新的十元;那个强行把他拉入侃大山群体的老太太身上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这已经是距离他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苏成意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叫人有点怀念啊。
这样的怀念情绪在夕阳收走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被来电铃声打破了。
楚大小姐的电话,苏成意接起来。
“喂?苏成意,你在干嘛呢!”
楚倾眠的嗓音清甜,像一杯刚榨好的冰镇西瓜汁。
苏成意一听她这個开头,就知道她肯定没什么正经事,就是闲着无聊。
“我有事。”
苏成意正色道。
“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