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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弹琴的时候,叶空一直在想温璨的那句话。
“治不好失眠,却能治遗忘。”
在正统学习心理学知识以前,叶空就曾在某个人那里听说过。
“遗忘是人类记忆自带的自保机制。
因为人的大脑就那么点儿,如果从出生开始的每一分钟都记得一清二楚的话,那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那个少年坐在树下这样对她说——
“正因为遗忘,我们才能从五花八门的痛苦里走出来。
重要之人的面孔会在记忆里慢慢模糊。
失去的宝物会被渐渐擦去存在感。
这是不可违逆的,人类的本能和记忆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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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温璨却在抵抗这种本能。
叶空想。
即便痛苦难熬,即便都对我的童话故事产生轻微的ptsd了,他也依旧在持续的,平静的自我折磨。
——就因为不想遗忘。
他很爱他妈妈。
叶空想。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明知人已经死了,自己再如何铭记也无法让她复活,却依旧要任由自己深陷在痛苦里,没有一点要走出来的意愿。
她又想到方思婉。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她再想起这个名字,居然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可她知道,这并不是出于自保机制的遗忘,她只是纯粹的,冷漠,不在乎那个人罢了。
真是奇怪。
人的感情,原来是不会因为血缘关系就自动连结的吗?还是说只对她如此?
温璨呢?
温璨是因为那是自己妈妈所以才爱她,还是因为他妈妈尤其值得爱?
叶空想到那个草稿本上不忍细看的火柴人,不由得出神。
虽然她还不懂,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直觉池弯刀女士应该是一个相当好的人。
不是好妈妈或者好夫人,而是一个好人。
大概只有好人才值得爱?
叶空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我好像不是好人啊?
越来越心情暴躁,叶空手下的音符就逐渐成了激荡愤怒的暴风雨。
直到手指都开始发疼了,她才终于一脸不爽的停下,合上琴盖,起身下楼喝水。
才刚端着杯子走到吧台,只是随意一瞥,本以为会看到个精神抖擞认真工作的温少爷,谁知入目却是一道趴在桌上的侧影。
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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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空杯子都险些没放对位置,落了下空才被她回神抢救回来,轻轻搁在吧台上。
一声轻轻的“哒”,在足够寂静的夜晚也算得上清脆无比了,可那个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叶空挑了挑眉,朝那边走了过去。
温璨是真的睡着了。
以趴在桌上的姿势,像个学生似的。
叶空在他面前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感觉非常新鲜。
最后她弯下腰来,注视那张被屏幕微微映亮的侧脸。
从额头到眉弓,到紧闭的双眼,再到鼻梁和嘴唇。
他看起来相当疲惫,却又睡得很安宁,睫毛长长的直直的,在眼下洒了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叶空瞧着,不由自主靠近,伸出一根食指,直到能用指腹感觉到他睫毛的触感——很柔软,像小刷子。
叶空下意识上下拨弄了两下,男人却依旧没醒,均匀的呼吸擦过她的皮肤。
“这么恶劣的环境也能睡着,我看你的失眠也没那么严重嘛。”叶空收回手,看了他电脑上的时间,“才一点不到,我都还没睡。”
少女撇了撇嘴,忍住了把人弄醒的恶劣冲动。
她直起身,转头看向窗外,路灯昏黄,撑起一个薄膜般朦胧模糊的世界。
窗内,桌上的花安安静静的待着,暗淡的光停驻在上面,却把花朵衬得像一个又一个绽放的梦。
叶空背着手,手指在手背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片刻后她静悄悄上楼,去拿了调色盘和画笔下来。
靠近门口的墙壁上已经被她画了一大片花海,其他地方却还空着。
叶空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拎着马扎走到了最末一排的角落里,坐在小马扎上,她对着墙壁发了会儿呆,毫无预兆地就下笔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淌过。
夜空里星河辗转,流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