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支部的组长们时常攀比家世,他们鄙夷本家那些怯懦又腐朽的大人物,却又很以自己的血统为荣。比如明智阿须矢的外祖父曾经是犬山家的若头,犬山贺不在的时候就会以那个老人的命令为家族指引前路,可惜很多年前能够庇护阿须矢的外祖父在斩鬼的行动中被一个年轻人杀死了。再比如虎彻其实来自风魔家,很小的时候他被判定为危险血统,但是后来发现是误判,于是又被带回家族重新培养,但在疗养院中已经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
落叶和小莜的身体里流淌着宫本家的血,宫本志雄应该算是她们比较亲近的长辈,只是从来没有过交集。家族才不在乎她们在何等黑暗的世界中艰难求生,家族只在乎大义,只在乎天照与月读。
有些事情落叶已经记不清了,那些晦暗的、不堪的过往,总是让人深陷每夜的噩梦无法自拔。她只是仍然记得自己的妈妈。
和落叶与小莜一样,她们的妈妈同样是本家的成员,但是外祖父是韩国人,外祖母则来自樱井家。
落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妈妈,或许是复仇的火烧得太久了,烧光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值得铭记的东西,只剩下最后的最后,那个唯一真的爱她们的人。
很多年前爸爸不是那样的,他不爱喝酒,也不爱赌博,只是喜欢喝茶也热衷喝茶。妈妈也很好,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很温柔,并没有要堕落成鬼的样子。落叶和小莜在还是小孩的时候其实很幸福,在家族的制度中,她们大概算是很幸运的孩子了。
妈妈总是很爱笑,落叶和小莜都很喜欢妈妈做的章鱼小丸子。她们还记得妈妈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柔顺的头发束起来,用山桃木做的发簪束成高高的发髻,还总是喜欢穿一件白桃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纤纤小小的,其实是很坚强的女人。
直到很久之后落叶都还不知道自己名字里的“宫本”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爸爸在政府部门工作,每天很晚才回家,回家的时候总是一脸疲惫,喜欢先抱抱妈妈再把落叶和小莜揽起来用硬硬的胡须去扎女孩们娇嫩的脸蛋。
他们那时候住在板桥的公寓里,晚上向北边看不是城市光火熠熠的夜景,而是连绵的山,山里是连绵的树,夏天的时候蝉鸣和满天的星星一起组成了那些记忆深处的夜。妈妈喜欢晚上在天台上纳凉的时候抱着女儿们指向山里说妈妈来东京以前就住在大阪的山里哦,山里有胖乎乎的狸猫还有红彤彤的野果子,从山上淌下来汇进河里的水很干净,妈妈小时候会用这些水洗澡。
这时候落叶就会想胖乎乎的狸猫是什么样的呢,小莜咬着指甲抱着妈妈的脖子用小脸去贴妈妈的脸说红彤彤的野果子好吃吗?
妈妈捏捏小莜的脸蛋笑吟吟地说有点酸不过大多是甜的,妈妈很小的时候有个关系很好的哥哥,哥哥每天都会带回来很多野果子,其他人都很羡慕妈妈呢。
后来日本的经济不景气,爸爸从单位里被辞退了,去自己做了产业,可也没能挣到钱,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酗酒,以前和蔼的父亲每天夜里回家都是满身酒气,从一个温柔的丈夫变成了暴躁的酒鬼,创业失败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越发严峻,落叶总能看到爸爸一个人躲在天台上抽烟。可突然有一天就不一样了,家里好像发了大财,爸爸在新宿区买了新房子带着妈妈和落叶小莜一起住了进去,那栋钛黑色的大厦就在落叶每天晚上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她能俯瞰这座城市了,她也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员,可她再也看不见板桥北边的山和那些没有被城市灯光污染的星空了。
妈妈的身体则好像正在越来越虚弱,爸爸每天都会给她带回来五颜六色据说很珍贵的进口药物,可妈妈的情况还是在恶化。不久之后爸爸不允许落叶和小莜去看望妈妈了,她被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有时候落叶会趁着爸爸不在的时候偷偷挤进去,妈妈就会把落叶抱起来放在床上,摸摸她的脸颊摸摸她的头发。落叶说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啊我和妹妹想起大阪看看外婆,还想去看看山里的胖狸猫和野果子。妈妈就笑着刮刮她的鼻子说我的落叶是个乖孩子,妈妈很快就好起来,等夏天来的时候外婆就会开车来东京接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去山里看狸猫,吃野果子,用山泉水洗澡。
可是那个冬天还没有过完,家里就闯进来了一群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要带走已经很虚弱的妈妈,落叶和小莜刚从幼稚园回来还背着小书包,冲过去哭着说挡在他们面前说你们不要碰我妈妈,妈妈也哭着哀求说让我再看看我的女儿们求你们了。
爸爸第一次发火,却并不是对那些闯进家里的男人发火,他动手扇了落叶的耳光,还让小莜去房里跪下面壁,穿西装的男人们站在门口用尼龙绳把妈妈捆起来冷冷地看着。
那天之后落叶和小莜再也没见过妈妈,爸爸变得很阔绰,每天都会往家里带不同的女人,后来他爱上赌博,开始的时候赢了些钱,然后越赌越大,幸运女神也不会常眷顾同一个人,终于有一天他输光了一切。
第二年的夏天,落叶那个在大阪山里的外祖母也死掉了,据说是去神社为女儿祈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坡被枯萎的木段刺穿了心脏。妈妈原本说那个老人会在这个夏天开车来东京接她们去山里看胖狸猫和野果子的。
后来落叶和小莜去山里看过胖狸猫,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爱,有点贱贱的,喜欢站起来抢伱手里的吃的。她们也吃过那种大阪山中的野果子,并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大多数是甜的。
很酸,而且很涩。
——
刀光中落叶的心里如止水,她忽然安宁下来,这个世界并不温柔,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如果死在这里那也很好,她早就很累了,脊梁都在被压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