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卑鄙的手法对不对,正是他这种懦弱而野心勃勃的人最热衷于去做的事情……用阴谋来获得这个世界的权与力,哪怕将数千万人的生命都当做这场豪赌的赌注也在所不惜。”橘政宗回望被海啸肆虐的东京,电力局居然仍在坚守岗位,第一波海啸来临的时候几乎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暗,可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之后不少街区都重新亮了起来。
海啸来得太突然了,市民们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撤离,八岐大蛇引发的元素乱流完全阻挡了气象卫星对东京湾附近海域的气候变化的监控,几十米高的巨浪排山倒海般沿着一栋栋灰白色大厦之间的缝隙横流。
那些来得及逃跑的人向着西边或者北边逃到不会被海啸影响的高地,而来不及逃跑的人则一起去到高层建筑的上方,四下眺望到处都是沧海横流。
为了稳定市民,也为了避免一些可能会发生的治安犯罪,电力局已经被自卫队全权接管,在内阁官房长官的要求下对指定的建筑进行集中供电。
橘政宗的黑色瞳孔中就倒映出这样一座森严而美丽的城市,像是很多年前坠向深渊的高天原。
层层叠叠的黑浪撞击着钛黑色大厦的外墙,大厦的每一层都亮起明亮的光,倒映在波涛汹涌的水面像是森然的蜃楼。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创造出来顶替邦达列夫上校的傀儡,直到源氏重工内部发生的骚乱导致了蛇形死侍的试验场被揭发,记忆中那确实是我做的事情,可是有意思的事情是……记忆中的我并不为此而惭愧甚至会在进行解剖那些可怜人的尸体时感到某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而那一天稚生和我一起去到地下的实验室中潮水般蔓延过我的心脏的却并非东窗事发时的恐惧和慌乱,而是……悲悯。”
源稚女无声地冷笑。
“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你应当继承了那个人的一切,他的冷血和他的卑鄙,你这种人也会有悲悯这种情绪?”这么多年来蛇崎八家和猛鬼众一直相安无事,但那并非因为家主们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影响变得比以往更加尊重人权,而是因为橘政宗的政策。
这个傀儡口中的邦达列夫上校想来在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之前应该是个来自莫斯科的克格勃特工,他认为在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不管是家族还是猛鬼众都已经非常虚弱,无法再承担一场可能会旷日持久席卷整个日本阴影社会的战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行动。
相反,橘政宗是如此狡诈的狐狸,他开始大规模引进外来资产,暗中和其他非白王血裔的混血种家族达成协议,并将蛇崎八家在列岛上的利益进行让渡。
京都才是家族的基本盘,只要东京这座城市仍在家族的掌控中,那么作为黑道至尊的蛇崎八家就不会崩溃甚至很难在几乎所有明争暗斗中落入下风。
而猛鬼众却不得不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其中不乏如学院这样视堕落混血种为洪水猛兽的家伙。
“是的,因为就算我们有如出一辙的基因,从长相到记忆都找不出多少差别,可我毕竟不是他。”橘政宗发出低低的叹息,“稚生在我的办公室、我的住所甚至我出行时的那辆古董法拉利上都找到了能够发出人耳无法捕捉的低频音波装置,它们直到被发现的时候仍在无休止地向外界传播某个固定的声音,岩流研究所解析了那些设备,你猜那里面录入的是什么?”
源稚女微微一愣,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似乎猜到这个老人要说什么了……
“是一种旋律很诡异的梆子声,有点像是中美洲玛雅人在宗教仪式上利用致幻蘑菇产生的迷幻效应时会由祭祀敲响的那种旋律。”
橘政宗低声说,“幸运的是我继承了邦达列夫的脑子,所以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在大脑中做过手脚,那种梆子声会通过刺激某个大脑区域来一点点诱导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去做某些那个操控我的人希望我去做的事情,这样一来弗里德里希就能通过我去操控整个蛇崎八家。我猜他原本要用相同的方法去操纵猛鬼众的,可多年来扮演王将这个角色的赫尔佐格博士比他想象中要更加难缠,甚至即使是一个克隆体也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然后反过来搅乱他的计划,所以弗里德里希彻底杀死了他,并直接顶替了赫尔佐格的在猛鬼众当中的身份和地位。”
风间琉璃还是握紧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刃,他的血炽热,蒸发了所有落下来的雪霰。
就算是他意识到自己的两个人格是被王将手中的梆子影响,也已经是近期发生的事情,而且还要多亏路明非的提醒。
没想到这个被克隆出来的傀儡居然猛如此迅速的找到自己被影响的媒介……
“我一直在暗中反抗那种几乎难以摆脱的控制,甚至在更早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出现了问题,我一直视上杉家主为我的女儿,可有时候会从心底里生出某些将她当作……食物的想法,我害怕极了,为了消除这种令人胆寒的臆想,我把她送了出去,让那个叫路明非的孩子带着她离开日本。”
风间琉璃意识到橘政宗没有撒谎。
他曾不止一次看见离开家族的上杉家主,那是个玻璃般澄澈的孩子,抛开源稚生在那女孩身上倾注的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感情之外就连源稚女也很难从心里升起怨恨的念头来。
从那姑娘的言行举止来看她似乎从小就被当作一件没有自由的武器来培养,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得很少,绝大多数都要依靠路明非来引导。
偏偏她的血统又如此强大,甚至连源稚女这样的极恶之鬼在绘梨衣的面前也会感到恐惧。
如果扮演王将和操控橘政宗的人都是弗里德里希那一切就都可以说得通了,在那个疯子的眼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他的食物。
风间琉璃的心脏忽然颤了颤。
他想起刚才王将似乎原本打算让圣骸来寄生自己。
所以这就是弗里德里希所谓两个人一起登上王座的意思吗?让圣骸寄生源稚女,再由源稚女的身体来充当龙血毒性与一切诅咒的过滤器。
或许在弗里德里希原本的计划中真正被用来充当这个过滤器的角色应该是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
也或许在弗里德里希来到日本之前,化名橘政宗的邦达列夫上校就一直在将上杉家主当作圣杯来培养,那个卑鄙的德国人只不过是继承了邦达列夫的阴谋而已。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仅仅是用邦达列夫上校的基因创造出来的克隆体居然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意识到自己对上杉家主的情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从而推测有什么东西正在影响自己的潜意识,并在那种影响推动他伤害到上杉家主之前将那个女孩送出蛇歧八家。
橘政宗将自己苍老干枯却依旧有力的双手分别按在源稚女和源稚生的肩膀上,这老人的身躯挺拔,银灰色的头发随着猎猎作响的风衣一起在狂风中飞舞,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脸部线条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就很英俊,现在居然如刀刻般坚硬。
“那场从西伯利亚黑天鹅港一直延续到东京的战争中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可弗里德里希在圣宫医学会中得到了更多的支持,所以邦达列夫上校和赫尔佐格博士都在这场绵延几十年的针锋相对中落幕了。”
橘政宗叹了口气,他把手伸过来,从身后拔出狭长的物件。
源稚女沉重地喘息着,他越发打量眼前这个老人越发觉得有趣,执掌这具身体的现在是风间琉璃,而风间琉璃早已经把仇恨的种子埋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
那狭长的物件被撑开,居然是一把巨大的黑伞,沉重的雪霰打在伞面发出噼啪的响声,空气中的寒意忽然间十倍百倍地加剧了,那并非来自面容狰狞的弟弟也并非来自心如钢铁的哥哥。
而是山中的气温真的忽然断崖式下降了至少五摄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