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将王珪送至卧房门口道:“老师栽培之恩,学生无一日忘之。若是老师能垂手御事,学生立即将权位之事一切相让,回乡躬耕,又有何妨?”
王珪道:“度之如此顾念旧情,仆心中甚慰。”
“但国事危难,边事急切,天下非仰赖度之不可。”
说完王珪告辞。
章越目送王珪背影,一旁陈瓘走到章越身旁对章越道:“老师,天下之事不在于位,而在于势。”
“可惜昭文相公不懂这个道理。”
章越道:“但有权才有势,也是古今亦然。”
陈瓘问道:“老师何日复出?”
章越道:“待沈存中赢了这一战再说!”
陈瓘讶然,王珪上门来请本是章越复出最好时机,为何非要沈括赢了这一战再说呢?
但他知道章越如此必有他的考量在内。他就不妄自揣测了。
王珪从章越府中出门,他坐马车行于汴京街道,看到街道旁有一社戏引得无数百姓旁观。
王珪问道:“这是什么社戏?”
随从道:“好教丞相晓得,此乃讲本朝杨家将的袍带书?”
王珪问道:“不是都是说三分,讲五代,何时也讲到本朝了?”
随从道:“回禀丞相,说得是本朝杨继业,杨延朗,杨文广三代。如今都讲到杨家六郎在仁宗时候,大破辽国天门阵了。”
“辽人迷信说北斗七星中,第六颗星是专克辽国的,故有杨家六郎之说。”
王珪闻言感叹。
杨文广他是知道的,在治平年时,在秦凤路修筑筚篥城,也就是如今的甘谷城。
可是杨文广在熙宁宋辽划界谈判时已病逝了。杨家子孙中也没有什么出色,更何况在仁宗时,就大破辽国的天门阵了。
不过既是社戏就是杜撰了,按将没有的事安排在已有的人身上。
但偏偏这样的社戏在民间百姓中却很是盛行。
老百姓都盼着出一个杨家将带着大宋灭了辽国嚣张的气焰了。
王珪闻言感叹,想起方才章越之言,不由令他感慨对方对民心舆论之把握,了然局势洞若观火,谋事论事处处有先见之明。
看着百姓们群情激昂,幡然声叫好不绝。
王珪对随从吩咐道:“今晚请这些作社戏的府上,仆要与请人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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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夏城攻至第十四日。
党项兵马日夜攻打,平夏城危如累卵。
党项兵马打造了无数攻城器械,推至平夏城左右。
壕沟里都填满了无甲的部落兵的尸体,这些部落兵都是攻城时的炮灰,手持一根长矛便迎着宋军的坚城攻去,最后大多都填了壕沟。
党项也曾纵兵劫掠,但这一次宋军坚壁清野甚好,所抄掠来的粮食支撑不了大军三日,现在只好食些携来的辎重粮草。
而辎重粮草多在其他围攻平夏城周围数寨的大营之中,党项只好作分兵之用。
一旦党项分兵之时,折可适等数将都出动出击袭击,党项兵马分散在平夏城周边各寨的兵马,双方虽是小打小闹,但宋军却屡屡获胜。
现在到了围攻平夏城的十四日夜里。
梁乙逋已是感到对平夏城的攻势虽是猛烈,但已是大不如开头数日,分兵的后果已是显现了,士卒们不似头几日那般竭力,反而城内宋军顶过了三板斧后,倒是防守越来越稳健。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
梁乙逋已是一眼看到这场战事的结尾。
随着宋军防御战的屡屡胜利,信心是越来越足。而党项不能久持,是江河日下。
梁乙逋知道差不多是要劝国主退兵了,可他却不能。因为他知道他的意见即便是说了,国主李秉常也是不听。
他如今已是完全被排斥在中枢决策之外了。
“万一这一次兵败平夏将会如何?”
梁乙逋揣测着。
若回到国内,那么李秉常必然会声望大损,那么到时候之前反对进兵的梁乙逋自己,不但不会得到封赏,反而会被盛怒之下的李秉常所杀。
梁乙逋已是预料到了,若此番平夏城获胜,那么他梁乙逋还有一线生路,可若是兵败,那么他梁乙逋绝无生路。
那么下面要怎么办呢?
梁乙逋需为自己谋一条生路,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投宋。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想到不可,他父亲梁乙埋就是死在宋人的手中。
宋朝与他有杀父之仇!
小主,
但是……但是,比起梁家的存亡这又算得什么。
他听说辽国宰相耶律乙辛在宋朝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呢。
现在御史中丞仁多楚清已是投宋,若是自己也投宋……
宋主心怀雄心壮志,铁了心要灭夏,对他肯定会接纳的。晚投宋不如早投宋,横竖不过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