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姑瞟了一眼,道:“奇了,那几个老头子看着就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早有这心胸,早该培养自家得力的闺女了,非得丢了两个才改弦更张。”
柔安倒早看透了这些泰斗和巨擘的心思:“他们不是食古不化,但也没多大心胸。本朝男女尊卑之别本就不如前朝严格,那些陈规缛节在强者为尊的武林更是稀松,为了保存和壮大自家势力,各门各派不论男女都要习武做事,武力就是尊卑,便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力大,若有技压众人的女子,也能得到一些属于男子的特权。那位赵小姐能做出头鸟,难道不是几家长辈默许的么?”
宁姑有些惊讶地看她,因她平素偶尔嘲弄不平,却不曾这样直白冷漠地臧否人事。
“那他们为何不笼络到底?还让这有前途的女孩子离家出走了?”
“因为赵小姐还没长成足以让他们纵容更多的样子啊,她还没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么大的价值,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让渡权力。当然,这也是他们有意限制的结果。所谓男尊女卑,他们这些看破世情的老狐狸,早不是任人说教的孩童,还真会奉为圭臬么?不过是手中稳固权力的工具罢。”
“他们这些有幸生为占据优势的男子,用这一套陈词滥调既抬高了自己,又贬低了家中同样习武甚至可能更为出众的另一些人,能让他们打从心底信服的惟有绝对的力量,他们若是人云亦云,也占不到如今的位置。你且看,若他们属意的未来姑爷不驯,那他们又要再多栽培女儿几分,煞煞小子的锐气了。既要打压女孩的争权之力,又要利用女儿抑制赘婿的篡位之心,都扭曲得很。”
宁姑也曾是深宫打熬出来的人,转念便恍然,待她想通,又忍不住用另一种难辨的目光看柔安。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对柔安另眼相看了。
每次她用昔年看待年轻深宫公主的目光注视她,总会不期被她打破固见。
宁姑暗自好笑。
她自诩追随旧主一路逃婚,也算有些识见的女中豪杰了,听柔安这一席话,仿佛想起了如今的景国皇帝,想起了从前的茹国皇帝,想起了她逃婚的公主,想起了替婚的已逝贵妃,又想起了好些天家父女兄妹的利益纠葛。
小主,
是了,不独江湖和宫闱,天下何处不是如此呢?
所谓尊卑,从来不是天经地义,强弱易势,尊卑便会逆转了。
这般说来,她也能理解赵家女儿的逃家之举了,她们已然触碰到了父兄情愿施舍的权力上限,想要得到更多变强的资源,想要挣脱为人摆布的命运,也只有自寻出路了。
宁姑又看柔安。
她一心学剑,是想着,这便是她的出路么?
那靳玉又算什么呢?
宁姑回神,看着柔安叹了句:“你虽未想起所有,但有时真不像公主。”
她说完,又蹙眉,此言并不完全达意,却又一时难以详解。
柔安理解宁姑对自己的矛盾观感,谁等闲会想到这具躯体容纳了不止一段断裂的人生呢。
人生如逆旅,她亦是行人。
不过,只要初心不变,她就还是她。
所幸,她已经开始挣脱必须符合他人的身份想象才能苟延残喘的命运了。
柔安只笑了笑:“我又不是公主,何谈像不像呢?“
她原是来寻宁姑交还先前宴请三家时帮忙搭手打理的账册的,碰巧撞见诚叔派人送来名单,有了这一番感慨,说完也不在意,不管宁姑如何心绪复杂,就告辞离开了。
宁姑送她出门,转身望向侧后一棵大树。
“你藏得这样敷衍,是希望她发现,还是希望她不要发现呢。“
靳玉走出来。
“皆可。“
宁姑看他心情不错,唇边隐现笑弧,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