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渊源很深

入冬后,生产队的牛屋里老是烟火不断,烟雾隔着窗户和草苫子飘到屋外,老远都能瞧见。要是掀开草苫子进去,里面虽说又臊又臭,但挺暖和,不大的三间房里常常挤满了人。人来来去去的,火堆似乎就没熄灭过。

一进牛屋,当门靠北墙打着一地铺,是饲养员睡觉的地方。西间房用秫秸栅栏隔出了俩半间,一半放麦草;另一半喂着牲口。剩下的东间房喂着牛马,也有驴骡。

饲养员刘照勋是队长的本家叔叔,也是供销社主任刘现玉的爹。晚饭后,他刚给牲口添完一遍草料,李汉魁就过来了,接着是刘景东、王景瑞和赵红春三个老头。刘景东是老河湾的老绝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冬天没地方去,是牛屋的常客;王景瑞是永才和永河的爹,自从戒掉大烟瘾后,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没缓过劲儿来,瘦得一阵风就能将他给吹倒。

赵红春是老赵家的元老级人物。年轻时可没啥出彩的,可谓吊儿郎当,常跟二流子混在一起,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曾跟人合伙偷了头牛,被苦主追到家里,他爹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从那以后,在老河湾便没了踪影。他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当过兵;贩过烟土;走过私盐;跟土匪郑三炮也有点瓜葛。

解放后,政府要搞清算,郑三炮被拉去枪毙了。赵红春吓得要命,好在他帮过共产党,政府就将他的功过相抵,没再清算他。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时,张永福想发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就去找现成。现成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这个人你可动不得,你要斗争他得向上级请示。”

“难道你想袒护一个土匪恶霸吗?”张永福笑着问道。现成说:“这个人可对革命有功,他救过共产党的人。”

“这不是胡扯嘛!”张永福打死也不信。现成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救的那个共产党就是我弟弟。”

“真的假的?”张永福半信半疑。现成就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这才打消了他斗争赵红春的念头。现成又对他说:“镇压反革命时,也有人想动他,但被工作队的梁队长给阻止了,说他对革命有贡献,他的事迹档案如今存在县档案馆里,档案里还有弟弟从东北发过来的证明公函。”

原来,刘现成有个弟弟叫刘现魁。日本鬼子投降那年,刘现魁在学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东北某校“学运”的主要领导人,后来被国民党军警追捕,经组织安排,连夜回老河湾躲避,这事却被土匪郑三炮知道了,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他给绑架了,还让人传话过来,要二百元现大洋。爷爷刘景禄吓得要死,赶紧变卖家产,托人去寻赵红春。赵红春觉得事不宜迟,接了现大洋就去求郑三炮了。

郑三炮嫌钱少,一把将银元扔在地上,非说要往县里送。赵红春说:“三爷,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小户人家计较,老刘家我清楚,穷得叮当响,这八十块现大洋还是他爷变卖家当,东挪西借来的,再多,就拿不出来了。再说,你老人家能得一个是一个,把人送到县上,县里的那些人你也清楚,一个比一个黑,要是他们趁机再敲你一笔竹杠,你就人财两空了,咱们逮不住黄鼠狼,反惹一身骚,三爷你是明白人,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郑三炮心想,眼下共产党在各地正闹得凶,县里的官员们正竭力搜刮民财,准备开溜。要是真把共党要犯送到县上去,说不定会被那些黑心官员反咬一口,再狠狠敲他一笔,到时候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琢磨了半天说道:“好吧,三爷就给你这个面,八十就八十吧!”

就这样,赵红春把刘现魁给赎了回来,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