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穿越荒野 03

“不会。”银发的半精灵笃定道,“他们认得我的脸——没有人会觉得我的朋友是麻烦。”

“……”

剑客哑然地看着突然变得能言善道的同伴,最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好吧。”她又微笑了起来,“我送你到军营门口。”

(二十四)

宏伟的神树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高,就像没有人成功爬上它的顶端一样。神树的树干粗壮得像高山,树冠壮阔得像云层;渺小的旅人缓慢却坚定地一步步向前,就像太古时期敢于剑指神明的勇者,走向荒野中那唯一的道标。

阳光被神树茂盛的枝叶所遮盖,只有丝缕光屑能够穿透穹盖,飘落在大地上。阴沉沉的树冠之下,一座灰色的岩石堡垒静静伫立着。

那是百年前,联合王国所建造的第一座堡垒。

魔法师在距离围墙百米处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无论是为了表达对救命恩人的谢意,对这一路奇迹般旅程的珍视,还是对即将分别的不舍。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剑客的声音平平静静地响起。

“很抱歉突然改变主意,但是,我能和你一起进去吗?”

魔法师诧异地看向友人。

年少的紫发剑客神色很镇定。她的面容就像坚固的盔甲一样,内心的惊涛骇浪永远无法哪怕渗出一丝水花。

半精灵沉默了一会。

某种细微的、有些熟悉的预感从心中某个角落悄然升起。但他并没有时间细细琢磨,只好把那微不足道的异样感暂时埋在心底。

——就像一年前那样。

“当然。”他说。

(二十五)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看到魔法师的面孔后,守卫士兵惊讶又欢喜地喊叫起来,立刻将这位传闻中已经在一年前战死的天才司令官引入军营。而作为魔法师的战友,剑客自然也得到了士兵们尊敬的对待。

随后,两人被传唤进灰色的堡垒——神树驻军地的首领,兽人战士布鲁克想要见见他们。

走在堡垒色调单一的走廊中时,魔法师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堡垒内部的士兵太多了,每个人都面色冷肃,神态紧绷。墙壁与大门上刻画了以前没有的结界符文,连最不起眼的角落都被设置了触发式魔导陷阱。

而当他与狼人布鲁克会面时,积攒的危机感终于攀升到了顶峰——那位曾在战场立下赫赫功劳的兽人战士咧开嘴,用嘲讽而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知道吗?”狼人说,“恶魔的反攻愈演愈烈。为了保护王国的子民们脆弱的心脏,我们不得不向他们声明,魔法师神羽天所率领的灭魔军与恶魔交战,英勇牺牲。”

“但真相不会被忘记——至少,不会被我忘记。”

狼人的双眼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他的身形开始变大,獠牙狰狞地显露出来,闪烁着一丝血色。

布鲁克发动了“野性呼唤”——这是兽人只有在进入战斗状态时才会使用的天赋技能。而沙哑的声音如同惊雷,一字一句地砸在银发少年的身上。

“王国审议会已经通过调查,掌握了所有事实。魔法师神羽天——你勾结恶魔,故意将灭魔军引至时空转移法阵上。上万名将士因此被传送到荒野深处,悲惨地葬身于恶魔腹中。”

兽人战士弓着身,发出隆隆咆哮。

“王国的叛徒,地面上的生灵的仇敌——你竟然还有胆子回来!”

(二十六)

驻军地内部开始了一场混战。

巨大的冲击令少年的思维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他不知道应当怀疑自己的听力还是自己的记忆,时空转移魔法发动时的嗡嗡鸣响,战士临死前不甘的怒吼,狼人满怀恶意的咆哮——所有声音都在灰色的岩石堡垒内轰隆隆地搅作一团,纵使是拥有精灵血脉的天才魔法师也无法保持镇定,连自保的魔法都变得疲软无力。

——但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进入堡垒后始终保持沉默的剑客无声无息地出手了。风暴般的剑光平地而起,斩断烈焰,驱散雷霆,扫去浓雾,劈开浪涛,将银发的半精灵牢牢护在光芒之内。

只是,想要杀死“叛徒”的人实在太多了。无数兽人将他们团团包围,纵使剑客身手不凡,依旧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中露出了破绽。

鲜血飞溅开来,点点散落在半精灵银色的发丝、和白皙的脸庞上。

那血液仿佛熔岩,烫得魔法师一抖,猛然回过了神来。

情急之下,精灵族庞大的魔力再无保留地彻底释放。烈火裹挟着致命高温升腾而起,如漩涡般旋转扩散——

然后与风暴融合,化作一道无人能够突破的火龙卷。

魔法师愕然地看向身侧——剑客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丝毫不在意背上那道巨大的伤口。她将细剑插在地上,剧烈的风暴以其为中心毫无章法地席卷着。

那根本不算什么魔法,更像是竭尽全力释放自己的魔力,为了争取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即便生命为之枯竭也在所不惜。

“住手!你……”

“小天。”

半精灵愣住了。

紫发剑客的神情总是那么平静。即便性命已经危在旦夕,曾穿越荒野的旅人依然绝不动容。

“做出选择吧。”她说。

“被杀死在这里,以英烈之名存留在王国的记忆中——或者,作为恶者暂且偷生,竭尽一生之力寻找真相,还给牺牲的士兵一个交代。”

“你选哪个?”

话音落下时,呼啸的火龙卷、狼人愤怒的咒骂、被烧焦的屋顶的爆鸣声都仿佛已经褪去。蓝眸与紫眸的视线相交,少年与少女在一片寂静中对视着。

就像他们在荒野晴空的云朵之上时,曾经做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