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之中变化如潮汐,早有迹象,林源也能猜到大概原因。
皇上自登基以来,便有削减大族商氏之意。而秦家与商氏,是有故交的。
这座皇城之中的私交,一步错便步步错。一棵树倒了,最先砸到的就是旁边最近的树。
而帝王是他们头顶的天,也是他们脚下的土,每一口呼吸和根的每一次延伸,都要靠揣摩圣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明哲保身与审时度势才是生存之道。
比如此时走得越快越好,绝不能有一丝迟疑。
林源走得太快,以至于江抑在巨大的震惊之后已经来不及将人叫住。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寻又何时有过流放极西的刑罚?
再说秦明连一人犯错,与他家人何关?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番是非不分的话来?
不等他想清楚,眼前一晃,他便已经站在了皇后的降英殿前。
无数的宫人御医进进出出,整个宫殿灯火通明,唯有他站在房檐下的阴影之下。
江抑心中莫名涌上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看见皇后身边的嬷嬷抱着孩子从殿中快步出来,猛地一下跪在他的脚边。
接着头重重地磕下来,带着哭腔道:“陛下!娘娘产下来的...是…是死胎!”
江抑身形晃了晃,心中顿时如重击,心口之前隐隐的灼痛感骤然强烈,直直将一股血腥逼到喉中。
怎么可能!
怀茵怀胎十月从没有出现过异常,孩子...孩子怎么可能会是死胎!
……不可能!
江抑根本不肯相信,他颤着手想去碰碰嬷嬷怀中的那孩子。
但手还未伸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先一步开口:“...抱出宫,寻个地方好生葬了。”
“...是。”地上嬷嬷愣了一瞬才颤着声音应下,立即起身抱着孩子退出了降英殿。
不!这是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就算...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般无情?!
怀茵醒了,他要如何对怀茵解释?
江抑完全不能接受,眼眶隐忍通红,却无法开口将人叫回来。
“陛下……”
大殿内又有人出来跪在他面前。
江抑心跳顿时停住。
“皇后娘娘难产,血止不住…薨、了……”御医艰难的声音在耳边道。
江抑顿时脑中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心肺紧跟着绞痛起来,他想立即冲进去,但本该抬起来的腿,却是在降英殿的门前跪下来。
帝王笔直下跪的一瞬间,周围所有低泣的宫人接连退避。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殿中,此刻只剩下孤寂空明的烛火,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血腥气。
一口压抑已久的黑血终于从江抑口中喷出。
身后站在更暗之处的人见状几步跑过来,递出一张手帕时,小心地跪在了江抑旁边。
江抑听见自己涩痛的嗓音缓缓说了一句令他心脏抽痛,瞬间无比绝望的话:
“...王鹳,江呈死了,现在怀茵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我没有一个亲人了。”
江抑不明白,他还是不明白!
江呈不是在宣阳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一切是梦吗?是梦吧?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都是假的……
……
此时的宫门之外,一个疯癫的女人怀中也抱着一个死婴,突然朝刚下马车的嬷嬷冲过来。
女人发了疯病,死死压在嬷嬷身上用嘴撕咬,两人揪扯间,下人无论如何都拉不开。
直到一群官兵从夜色中跑上来,立即将女人拖起来。
“秦氏!老实点!”
官兵高声一吼吓住发疯挣扎的女人,才转头看向从地上抱起包袱起身的嬷嬷。
官兵并不认识人,只知道是宫里的,不敢轻易得罪,立即抱歉道:“嬷嬷,冒犯了。”
嬷嬷擦去脸上的血,神情难喻地看了秦氏一眼。
娘娘诞下死胎一事,皇上的态度分明是想瞒下来,这个时候不宜多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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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面前的刑部官兵行了一礼后,她抱着怀里的孩子匆匆离开。
身后,一个官兵紧接着暗骂道:“这疯女人,点个人数的功夫就乱跑,回去又要挨罚了!”
“好了,少说两句。”
官兵们将女人押走,却没去碰女人怀中抱着的死婴。
他们不知,这具死婴已在方才那场突发的事故中颠倒抱错。
当晚在押送秦家流放的途中,疯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奇迹般地回了一口气。
众人不信检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是活了。
惊诧之外又叹道,即将要去极西那样的地方,还不如不回这口气呢。
……
“陛下?陛下?”
养心殿的龙椅上,江抑猛地惊醒。
面前是温枢一张带着喜悦的脸。
见他满头冷汗,随即皱了眉心紧问:“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宣御医来瞧瞧?”
江抑还不曾从巨大的噩梦中回过神,没有回话。
随着又深又重的呼吸,桌上的龙涎香一簇一簇地钻进他的脑袋里。
好半晌,才感觉全身被抽空的气力一点一点地回来。
他抬头问温枢:“今日皇后那边一切可好?”
见江抑面色好看了些,温枢放下了心,立即回道:“奴才要说的事正与皇后娘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