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赶了火车又赶公交车,最后还走了一两公里小路才回到家里。家在距离武汉一百多公里远的汉丰市汉宜区浮图办事处钱庄村。独门独户的,但视野开阔,白天坐在家门口就可以看到全村的面貌。旁边有一个水塘,塘里的水清幽幽的。水塘依山而建,塘边的树林也是青幽幽的。水塘的另一边是条小路,也是赵路一家人进出的主路。离他家几十米远的山坳里,一个光头老太婆前几年跑过来在这里修了一座庙。沿塘边小路走百把米远,住着一户孙姓人家,这家女主人姓周,也是四川人。孙家几十米远的田里,住着一家养猪户,这家人姓李,跟赵路一家是正儿八经的老乡。这几户就算是赵路家的邻居了。沿小路再往外走,就是树林和茶山,翻过茶山就到了大马路了。赵路还是很喜欢家附近的环境的,虽然只是几间砖瓦房,下大雨的时候屋里搞不好还会漏雨,但有山有水的,意境还是不错。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母亲一见到父亲就骂起来了。在赵路印象里,父母就没和平相处过。现在儿女都三个人,他们还是一见面就吵。父亲不想也没有精力吵架了,他默默的走进睡觉的房间,上床就躺下了。赵铭瑞和赵成澜两兄妹见家里又吵起来了,也都一声不吭了,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赵路知道父亲回来了,母亲是不会做饭的,便吩咐妹妹赵成澜去弄点吃的。
第二天,赵路就出去找工作了。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家里不能没有经济来源,现在父亲挣不了钱了,只能自己站出来支撑起这个家。他跑遍了大街上所有的张贴栏,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又到网吧去,上了汉丰信息网,还是没有收获。发布出来的招聘广告,有的需要学历,对学历要求不高的就是销售代表。赵路是上过大学的,但是没毕业啊,所以需要学历的单位他是进不去的。销售如果做好了,收入倒是很可观,但如果一年半载做不好呢,岂不是钱也没挣到,时间也耽搁了?赵路现在是急需用钱,耽搁不起的。弟弟赵铭瑞马上初中毕业了,下半年就要进高中住读了,学费加生活费那都是要钱交的。总不能让兄妹俩个先休学,等他做销售赚到钱了再继续读书吧?弟弟比他小8岁,妹妹比他小10岁。“赵铭瑞”和“赵成澜”这两个名字都是一个读书先生给取的。弟弟出生的时候,读书先生看了看生辰日期,说这个娃儿缺“金”,就取了个名字叫“铭瑞”;妹妹出生的时候,读书先生说这个娃儿缺“水”,就取了个名字叫“成澜”。按照辈分来讲,赵路要喊这个读书先生外公,因为读书先生跟赵路母亲一个姓,论起来是母亲的叔叔。每次回到家,赵路都会想起这个外公。自己还读初中的时候,这个外公经常来他们家里,他确实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经常给他们几个讲一些精彩的故事,甚至还教赵路吹笛子。所以他们三兄妹都是很喜欢这个外公的。可惜,这个外公前几年得病去世了。
接连在街上转了三天,仍然一无所获。这个时候赵路开始转变思路了:找不到轻松的工作,我还有劳力啊,我可以干体力活啊!
对于体力劳动,赵路是不陌生的。他小时候在老家生活过几年。那时候父亲说要多生几个娃儿,免得在湖北这地方受人欺负。但是多生了娃儿负担就重了,于是就请本来就要回老家的本家兄弟把小赵路带回老家去了。在老家,小赵路就跟着奶奶,幺爸他们一起背过苞谷,背过煤炭。赵路的爷爷本来就是篾匠,他专门给小赵路编了个小背篓。虽然小赵路每次都背不了多少,但是大人挑一趟,他也背一趟。特别是背苞谷的时候,奶奶说他跑得比什么都快。
后来父亲专门跑回老家把小赵路接到湖北后,母亲在小赵路不上学的星期六星期天都把他带去捡垃圾。那时候全城的垃圾都被集中拖到一个垃圾场。每次垃圾车进场,捡垃圾的都一哄而上。听说话的口音,小赵路才发现,这些捡垃圾的原来都是老乡。在母亲的指引下,小赵路知道哪些东西可以卖钱,哪些东西是一文不值的,还有哪些东西虽然可以卖钱,但回收价格不高。赵路腿上有个伤疤,就是骑三轮车去捡垃圾的时候摔的。
初二放暑假的时候,父亲就把他带到一个熟人的工地上做小工了。第一天做下来把他累得腰酸背痛,但他知道报酬不低,有二三十块!所以他一直把那个工地干完了。工地没活的时候,他又跑去捡垃圾了。
高中的时候,放了暑假,父亲就把他带到拆房子的工地上去了。父亲的意思是他去砍砍砖就可以了,但他却觉得砍砖是妇女做的事,男人就应该抡起大锤做点男人该做的事情。
做好卖苦力的准备了,他就给赵国州打了电话。赵国州是他父亲赵国权带他在拆房子工地上认识的,也是老家人,跟父亲是本家兄弟,但他们之间还有着一层更为亲密的关系:赵路的母亲跟赵国州的的母亲是亲姐妹。也就是说按照辈分来讲,他要喊赵国州叔叔,但他们两个人实际是老表关系。按照父亲教的,他都是喊“国州幺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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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州接了他的电话,听了他的意思,就直接说:“那你明天来撒,带把大锤,我们在潜山。”听了赵国州的话,想到明天就可以开工干活了,赵路的心情马上好转了,现在工价涨了,拆房子少说也是一百多块钱一天了吧!挂了电话,他就跑到五金店,花了30块钱买了一把大锤。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骑上自行车去了潜山。
潜山是汉丰市区的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理坐标。汉丰市民休闲娱乐爬山锻炼的时候,首选地就是潜山。汉丰市区有条穿城而过的河,名叫淦河。有河就有桥,分别叫一号桥,二号桥,三号桥。桥附近的地方也被叫作“一号桥”、“二号桥”、“三号桥”。
赵国州带班拆的房子就在潜山脚下,那里也叫潜山村。这几年有个叫三江的公司在汉丰市里到处征地搞开发,赵国州他们拆的就是已经被三江征收了的房子。
去潜山村要经过一号桥。赵路有两年没来了,现在看到这里已经大变样了。以前跟母亲到这里来捡垃圾的时候,过了一号桥往左边是一条小路,通往乡下。在赵路眼里,那条小路是通往桃源一样的未知世界的,因为他从来没从那小路走过,所以觉得神秘。小路边上原来是有个小卖部的,在赵路眼中,那个小卖部就像是古代路边的酒肆一样。但是现在那个小卖部早不见了踪影,小路也变成了灰尘满天的临时通行便道。看到这样的情景,赵路心里一阵失落,曾经的美好就这样被破坏了。但这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他只能从那个便道把自行车推着走过去,去找拆迁工地。
当他看到了一片被拆得只剩残垣断壁的民房时,就知道已经找到地方了。看到赵国州时,他喊了一句:“国州幺爸!”赵国州应了一句,又问道:“你爸爸啷个样了?”他回道:“已经严重了,做不得活路了,勒哈在屋里”。赵国州叹了口气:“唉,勒都是命呐!没得办法的事!”说完他就问道:“你的大锤呢?”“哦!在这里。”赵路转过身从自行车的铁架后座上把大锤取了下来。
“没装锤把,来我给你装个锤把!”赵国州看到赵路手里只有一个锤子脑袋就对他说道。赵路知道,锤把是相当重要的,大锤不能买来就用,必须装上锤把才能用。父亲和幺爸都是是使用大锤的行家里手,他们出的锤把也是一流,光溜溜的,弹性十足,简直就是艺术品。但现在父亲已经做不了这些事情了,幺爸又在河南开面坊去了,他自己又不会,就只好带个锤子脑袋来工地了。
赵国州从地上的一截楠竹上用刀劈下来两片竹块,削得跟大锤的锤眼差不多大小,又削了两根楔子,然后把竹块和楔子一起装进锤眼去,再把每根竹块都一劈为二。赵国州把装好锤把的大锤递给赵路,说:“好了,你自己再刮一下。”赵路自然是听得懂“刮一下”的意思,自己也曾好多次见过父亲装锤把。他在废渣中找了片瓷碗的碎片,用碎片把锤把的边缘的竹签刮得干干净净,不然这些竹签会戳手。
锤把打整好了,他就去找活干了。拆迁工地他很熟悉,从高中到大学的这几年,每年寒假和暑假他基本都要到这种工地来干活。看到地上躺着根大梁,他就走过去给大梁剥皮抽筋了。大梁和立柱里面的钢筋,是需要用人工取出来的。
正是盛夏时节,早上虽然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但这群体力劳动者都已经汗流浃背了。工地上有好几个人都已经把上衣脱了,露出健硕的肌肉。赵路没这么做,他好歹读过几年大学,不论有多热都不在公众场合赤身裸体是他最后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