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安分几天,“蛤蟆”又给他打电话,说福建有个大砖厂,差一帮进窑出窑的人,也是老李联系的。原来他们跑后,老李也没干了,估计是厂里不好招民工吧,一时半会开不了工。
赵路想找高工资的希望又复活了。大厂窑口多,可以分批进出窑,不存在空档,可以连续战斗。
于是他们又背起行李,先坐火车,又坐大巴,然后转中巴,最后砖厂老板亲自开着小车把他们接到了厂里。砖厂位于龙岩市武平县的一个小山村里。
老板是地地道道的福建人,福建人的两大爱好赵路都见识到了,一是喝茶,二是日本车。老板开的是辆日产天籁。只要是那辆天籁停在厂里,百分之百能看到厂子在窑上喝茶,喝茶必有茶具,茶具上摆满了大壶小碗。
喝茶对于福建人来说已经是一种文化享受了。但在赵路看来,他们那叫“品茶”,自己这种人才叫“喝茶”。小时候在老家,茶叶都是自己地里种的,都是长了好多年的老茶树,开春了,把那又长又嫩的茶叶摘回来,倒在铁锅里,用柴火烧小火翻炒,炒熟了舀到大簸箕里,像揉灰面一样用力揉搓,揉成团了又搓散,又揉又搓,然后端出去晒,晒一两个小时后又揉搓一次,反反复复几次之后,茶叶里的水分完全晒干了就装起来,就够一年喝的了。他对喝茶的记忆完全停留在夏天。因为农村娃儿只有夏天口渴了才会想到要喝茶,冬天根本感觉不到口渴,也就不会有喝茶的想法。
农忙的时候,在老家那个小山村里,大家都是互帮互助的。哪家计划哪天栽秧,就会提前跟乡亲们说好,到时候你来给我栽秧,我还你一个工。于是那天就热热闹闹的,正劳力去栽秧,妇女就去帮忙做饭。赵路小时候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家农忙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栽秧割谷都要请人,然后让幺爸幺姑去还工。栽秧割谷的时候,人多,干起活来又容易口渴,所以茶水也消耗得快。这种时候就不能用小茶壶了,奶奶就把一个水桶洗得干干净净的,抓一大把茶叶丢进去,柴火灶上早就烧开了一大锅水,把开水舀起来倒在桶里面,再把一只搪瓷杯子用根小铁丝挂在桶上,就让小赵路拎到田里去了。小赵路干不了别的,只能干这送茶的活路。乡亲们就共用那个搪瓷杯子喝茶,你喝完了我又来,有时候几个都要喝得时候,有些性子的就直接抱起水桶喝。
平时大多数时间是头天晚上把茶泡起,第二天喝隔夜茶。隔夜茶喝起来凉凉的,解渴又降温。现在很多专家说隔夜茶不能喝,喝了会致癌。赵路就是喝隔夜茶长大的。要真致癌的话,估计老家就没人能活到今天了。
后来到湖北上学了,就没有喝茶的概念了。不干活的时候,基本没有口渴的感觉,只是有一回老爸带着他们几姊妹上街,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瓶五毛钱的汽水,让他印象深刻。那时候的汽水是用玻璃瓶装的,喝起来甜甜的,还带有气泡,喝到喉咙里有种鼓鼓囊囊的感觉。喝完还要把瓶子还给小卖部。
这两年在工地上干,就直接喝水了。工地上都提供饮用水,那种桶装水,当然是没有饮水机的。喝水的工具是工人们自制的,大多都是把矿泉水瓶割开,留大半个瓶身,拿来喝水。大多数人每次喝水都是连喝两杯。像砖厂老板这种小碗的话,估计得一二十碗才能止住口渴。那一天到晚不用干活了,光倒茶就够了,赵路心里想。
这确实是个大厂,规模是从明那个厂的三倍,有二十多个窑门,进出窑有三个档期,确实不会再有空闲的时候了。赵路心里很踏实,总算满足了他的条件。他把住的地方打整的干干净净的。福建的雨水多,湿度大,民工住的又是简易房,很潮湿。他也不辞劳累,拖了几斗车砖头铺在地上隔潮,他是打算长期干下去的。没想到才干了三天,“蛤蟆”跟原来厂里的那些民工打听后又结合自己两三天的进窑量得出一个结论:这也划不来!不能干了,又要跑路!
原来福建人精于算计,厂长有一套奖励制度,按照他这个制度,在砖厂干过十年八年的老手确实可以拿到月薪3000,但像“蛤蟆”和赵路这种菜鸟想都别想。赵路心里想:“背你妈的时哦,还十年八年,我总共就打算干两年体力活!”
于是他们连夜就跑路了,因为厂长在他们到达的当天就给他们预支了生活费。他们拿到这些钱都买了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剩下的钱刚好够回去的路费。按照他们目前的收入水平,光是抵老板给的生活费,就得再干十天,那还不如马上跑路,免得又得白干十天。他们这次来了五个人,偏偏有个年纪大的喜欢拖后腿。老板是有车的,要是发现他们跑了,肯定要开车来追,所以他们是不敢走大路,专找小路走。那个年纪大的带的东西又多,走又走不快,一搞就掉队了。“蛤蟆”跟赵路就跑回来一左一右架起那个老家伙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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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不择路,说的就是他们,他们有好几次都误打误撞跑到别个的烟叶地去了,好在大晚上地里也没人,他们闯进去也就闯进去了。直到天亮,他们才跑到县城,赶上了去龙岩的中巴车。
这次来福建,一分钱没挣到,但那哪里都种得有的烟叶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想起来抽叶子烟的爷爷,想起来了老家,好多年没回去的老家。
回来没多久,又有人喊他出去打工。这个人叫赵国军,也是老乡,跟赵路还是同宗,按辈分,赵路还得叫他叔。赵国军以前也经常跟赵路爸爸一起干活,现在也经常在赵国州的拆迁队干活。因为这些关系,赵路跟赵国军也走得很近,父亲不在了,看到这些曾经跟父亲共过事的人也算是一种念想吧。
赵国军以前跟他弟弟赵国兵一起在青海的铁矿里干。后来家里有事才回来的。现在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又要去青海了。他看到赵路一直想挣高工资,就有心带他一起去。赵国军在铁矿是炮工,这是技术工,赵路是干不了的,他要去的话只能出矿,这是纯体力活,但是工资高,按照赵国军的说法,每天搞百把块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赵路心一横,决定去了。他想,反正都是干体力劳动,为什么不干工资高的?他现在身体状态是最好的,勤奋干一两年,有个两三万的存款他就不干了。这个时候赵路是最缺钱的,妹妹已经上了初中,弟弟也在读高中。以他现在的收入,给两姊妹交生活费学费都够呛。更严重的是两姊妹马上都要升学了,用钱更多。好在两姊妹也懂事,从不乱花钱,弟弟铭锐基本没有主动找他要过钱,都是他觉得他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就问他还有没有钱。铭瑞如果说还有,他就过段时间再给他转,如果说没有,他手头有钱就马上转过去,没钱就找赵国州预支。有时候没在赵国州工地上干,他就让铭瑞先找同学借点,等他发工钱了就马上转过去。好在工地上的钱也活,老唐那里倒混泥土都是现钱,当天结算。
生活费解决起来还不算难,但学费就是个大问题了。这两年两姊妹的学费基本没有按时交过。每次他都让他们给老师说点好话,过段时间再交。好在过段时间了他都东拼西凑的把他们的学费凑齐了。但现在弟弟铭瑞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大学的学费那不是点把点,自己的大学学费是4000一年,老爸从没有拖欠过他的学费,大二那年开学的时候,老爸拿给他一大摞钱,说:“这里有9000,你都拿去,当学费和生活费,我这里也不存钱,边打工就边有钱了。”老爸对他这么大方,他没老爸那么强大的挣钱能力,但也要提前给弟弟准备好学费。
赵路就跟着赵国军去了青海。铁矿位于青海省都兰县的一座不知名山上。他们在路上走了两天,才到达都兰县。从西宁到都兰的路上,赵路看到了一片水天一色的景色,后来他才晓得那就是青海湖,可惜他们是来打工的,没有精力去旅游打卡。
赵国军的弟弟赵国兵开着矿上出矿的柴油三轮车到都兰来接的他们。按照老家的叫法,赵路喊赵国军为“大叔”,喊赵国兵为“幺爸”。叔侄三人就坐着三轮车哐啷哐啷的上山了。出了都兰县城,一路都是荒漠地带。在南方生活惯了的赵路,心性里本来就带着读书人的多愁善感,来到这不毛之地,越走心里就越感凄凉。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沙漠。偶尔有零星的野草和灌木点缀一下。看到这些新绿的植物,赵路心里才慢慢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