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姑娘才十六七,是被酸秀才花言巧语从镇江骗来的。她哭诉自己瞎了眼,不顾父兄劝阻,被豺狼推进火坑。
她告诉我姓名,求我给镇江府金坛县牛首街的父兄送信。
她发誓今后再也不出家门,老老实实听话,只求逃离火坑,苟活性命,再也不跟外人交往。
我当时没答应她,出了她房门,对护院说她不接客,看着她被吊起来打。”
孙长庆说到这便发呆,陷入深深回忆。周青峰讶然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把这事跟我姐说了。我姐让我别管,否则让九宫道的人知道,一定会要我的命,我姐夫都没法护着。
可我脑袋晕晕了三天,忘不掉那姑娘哭求的模样,最后还是决定给那姑娘的父兄送信。
这事风险极大,不能让别人办。
我自己坐船去了趟镇江,到金坛县牛首街,找街坊确认姑娘父兄确有其人,半夜里偷偷朝她家丢了一封书信。
知道吗?我干完这事后特高兴,觉着自己特厉害,特侠义。我走路都带风,天天盼着她父兄来救。
我没想过宣扬此事,不指望有人记得我的好。
我只头一回觉着自己是个男人,是个爷们。咱也不是只会祸害人。可等啊等......她父兄没来,却让我看到她的尸首。”
孙长庆说完,低头捶桌,号啕大哭,“我平生难得做一回好事,还冒了大风险,咋就没成呢?”
就连老翁听了,也难得夸一句,“你小子居然还算个人。”
周青峰听完极其震撼,方知眼前这泼皮混混难得逞了回英雄,居然偷偷摸摸给落入火坑的姑娘家送信。
要知道,这事若是败露,他必死无疑。
他更知道,那位姑娘应该就是昨晚冤死老者的闺女。其父兄来了却没能救到人,反而赔上自己性命。
一股无名业火在其胸膛汹涌而起,不可收拾。他怒然问道:“为什么这些女子被勒死后丢进河里?”
孙长庆苦笑,“我中午就得知消息,林长栋林掌柜这次惹到不该惹的人。
九宫道的人也算能屈能伸,一看苗头不对,打算由明转暗,躲起来避避风头。
醉香楼不做生意,伙计护院都被遣散了,可那些被拐来买来抢来的女子怎么办?
我原本以为林掌柜会把她们送去别处,没想到是勒死抛尸。那帮家伙果然是够狠,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孙长庆又拍桌骂道:“该死,或许不是林掌柜的主意,是酸秀才那个缺德冒烟的家伙办的事。
昨晚的好汉弄死了王五,怎么就没弄死酸秀才?那混蛋作恶多端,比王五坏百倍。”
周青峰满肚子气,瞟了眼孙长庆,“或许是昨晚的好汉不知道酸秀才姓甚名谁,长啥模样,家住哪里。
若是他知道,肯定要找上门去,将其杀了。”
孙长庆一点头,“这倒是,酸秀才这人阴损的很,又擅长改头换面。
平常熟悉的人都找不到他。更别提他现在受了惊吓,肯定躲起来了。
唉......我现在倒想给那位好汉通风报信,让他把酸秀才弄死,否则愤懑难解。”
周青峰又有点小小惊讶,“难道你晓得酸秀才在哪里?”
孙长庆倒是得意起来,“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消息灵通。
姐夫偷偷养姨娘都能被我知道,酸秀才的隐蔽处,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找他容易,杀他太难,太难啊。”
周青峰急了,“别卖关子,快说。”
与此同时,江宁县衙二堂内,几位县级大人物聚在一起。
为首的是个鞑子,光头剃发,只留边角,名叫‘塔失帖木儿’,官职是‘达鲁花赤’,蒙语,意为‘镇守者’。
鞑子左右是县令、县尉、主簿等人。
林长栋跪在下首,哭诉自己‘安善良民,突遭横祸’,好好经营一家酒楼,却被人无端欺凌,以至死伤众多,求县老爷做主。
塔失帖木儿听得不耐烦。
如今的鞑子不比几十年前的威势,跟入关后的满清八旗一个德行,腐化的极为迅速。
只是满清鞑子发现情况不对,立刻组建汉人绿营来维护自己的统治,成功续命近三百年。
可蒙元鞑子却没想过要改革,鞑子官员也从来不管事,具体政务全交给色目人和汉人走狗。
江宁县令就是个色目人,蓝帽回回,汉名艾德礼。听得林长栋哭诉,他朝县尉赵庭举问道:“确有此事?”
赵庭举点头道:“这两日来确有凶犯胆大包天,连杀我县十多人。连兵马司的哈刺百户也遭了毒手。
此贼为祸甚烈,又极为狡诈。县里正在严查,定要将此贼找出来严惩,以安百姓。”
死了鞑子,这事就没法善了。于是巡检司和县衙刑房的捕头都被叫了上来,周继嗣也位列其中。
艾德礼下令,这案子就由县里督办了,三日一比,抓不到凶犯,就拿捕头们出气,要打板子。
江宁是大县,可县里公职人员少的可怜。
巡检司人多,也就百八十号。管牢狱审判的刑房更别提了,包括刑房典史在内也才二十几人。
想靠这点人在全县十几万人口中抓不明来历的罪犯,简直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