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尸首处理完毕已是后半夜。顺天府正派兵挨家挨户缉拿凶犯,图像也将在明天一早绘制出来。可沈鉴知道这些都是徒劳,以那个人的身手,不会被如此轻易捉住的。
他没有倦意,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黑暗中的房梁,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黑衣人为何要杀掉一个八品的小官?
黑衣人的动作像久经训练的死士,出手不带半点犹豫。他们这样的人是昂贵的宝剑,斩的应该是凤子龙孙,普通人不值得出鞘。
潘东阳的全部资料已经全部找到了——在遍布锦衣卫的国家里他没有秘密可言。可他怎么看也不像个能够引起风浪的人物。
莫非是仇杀?
沈鉴很快又推翻了这种假设。因为凶手既不愤怒也不紧张,甚至没有仇恨,他只是在完成一项工作而已。就像把一张纸团起来扔进纸篓那么简单。说句难听的,屠夫杀猪都没有他从容。
还有那根诡异的紫枝,没人清楚它来自哪里,又如何出现在死者口中。
按理说这个案子移交给顺天府就和沈鉴没关系了,可这些疑问像一根刺潜伏在他脑海里,时不时挑动他的神经。
沈鉴叹了口气,起点燃蜡烛——既然睡不着,不妨做些正事。他顺手拿过陈大人给他的卷宗。
灯花跳动着,发出啪啪的轻响。李茂源的案子比方才的凶案复杂十倍不止,沈鉴片刻间难以抓住头绪,只能先将案情梳理一遍。
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怀疑对象,那就是朝廷中的主战派。他们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说起对蒙古的战与和之争那是由来已久。自从永乐皇帝登基以来就一直没有停止对扩大疆域的渴望。永乐七年,他率众北巡,动了荡平蒙古的心思,第二年便雷厉风行的展开了军事行动。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跨过禽胡山,直抵饮马河,未动一刀一枪便吓得鞑靼部可汗本雅失里和太师阿鲁台闻风而走,将牛马撇了满山谷。明军乘势追击,连打几次胜仗,最后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按理说如此成功的行动会得到朝廷上下一致赞誉,可偏偏不顺耳的声音出现了。反对者是总览九卿事务的首辅夏元吉、礼部尚书吕震和兵部左侍郎李茂源。
他们的理由是:自古举兵十万,日费千金,更何况五十万大军?
事实上江南百姓的确为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税负让昔日富庶繁华之地变得一片破败,百姓仅能以黄米粉、麸子皮充饥。要是连这都没有,便只能吃树皮、啃草根。
千里平原寸草不生,每一棵树都是白花花的。
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愿这种事情再发生。于是夏元吉弄了些黄米粉拿给太孙朱瞻基,说道:“殿下若是想知道民间疾苦就尝尝这个吧。”太孙一口咽下,立刻泪流满面,叹道:“民生何其苦也!”
主和派的种种行为当然会招来旁人不满。毕竟永乐时期是军人主政,有仗打才能升官。可如此一来,嫌疑人便更多了,几乎到了难以计数的程度。
况且最麻烦的事还不在于此,因为全天下最大的主战派正是皇帝陛下本人。若是……
沈鉴越发觉得自己拿了个烫手的山芋。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行字吸引:“伤口皮肉不卷,颈骨平齐削断,乃一击致命。”
沈鉴一愣,这段李茂源将军的死因居然和潘东阳一模一样。他继续看下去,旁边一行小字写着:“疑:凶犯极强,凶器极利,此贼狷暴而有勇力,擒之须五人以上。”
沈鉴喃喃道:“好大的力气,好快的刀……”话音未落,突然寒风入室吹灭烛火。他激灵打个冷战,手边的卷宗也掉在地上。
沈鉴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金眼人可能也是杀害李将军的凶手,他的目标是自己而非潘东阳,那倒霉的八品官也许只是凑巧穿着青色官服而已。
杀手杀错了人,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沈鉴额上顿时冒出冷汗,急忙让驿卒调来巡夜军士把守在门口,直到天光发白才在恍惚中睡去。
巳时,一个人怒气冲冲的推开了沈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