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谢安晨拎着鞋回来的时候,看见林安心右脚踩在一张广告纸上,眉眼弯弯,聊电话聊得正嗨。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女生匆匆结束了电话,转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眼底的嘚瑟劲想收都收不住。

“把鞋穿上。”谢安晨弯腰把鞋放下,等林安心抬脚,又把那张广告纸扔到垃圾箱里。林安心弯起右膝,从侧面看了一下,鞋底干干净净的。这人也没那么坏,就是方正了点,和自己接受的教育又不一样,所以自己觉得无伤大雅的事情,到他那儿会被上纲上线。Martin三十岁了,他也应该差不多大,作为新时代好青年,应该理解三年一个代沟这个事实,像他,和自己至少差了两个代沟,看着年轻,差距总是存在的。这么一想心里舒服多了。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老师。”

“林安心,我原谅你了。那指骨就算送给你的礼物吧。”谢安晨斟酌了片刻一本正经说道。

“真的呀,谢谢老师。”林安心觉得大石头落地,脸上重新神采飞扬,挂上满足的笑容。

“不过,我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你下次再这么不着调,我还是会教育你的。听明白了吗?前账后账一起算。”谢安晨看着这孩子笑成那样,忽然觉得有点碍眼。堪堪又添了一句话,看着小丫头的笑容凝在半路,谢安晨觉得有种恶趣味的满足感。“还不快点走。”

林安心抱着半喜半忧的心情回到宿舍,想着那指骨究竟值多少人情,明天得问问Martin,迷迷糊糊进了梦想。

周二是大查房的日子。林安心刚听说这消息,吓了一跳。完了,昨天也不知道这事,还跟着师姐他们出去玩。“师姐,你怎么没告诉我呀。沈主任一般会问什么问题呀?我要是不会你可得帮帮我。”“放心好了,沈主任查房问题多,但一般不会骂人的。新病人的病史都看过一遍了吗?昨天七个新病人,我汇报四个,你三个。”

林安心在心里默默回顾了一下自己要汇报的三个病人,一个大叶性肺炎,一个哮喘,一个间质性肺炎。把病史又过了一遍,又翻出电子书,刚把诊断要点背完、实验室检查看了大半,就催着去查房了。跑到半路,林安心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把治疗进展的部分查了个大概。

林安心本来担心会被盯着间质性肺炎问,这毛病自己见习的时候,一个都没见过。汇报完病史,患者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人是个皮肌炎合并间质性肺炎的,久病成医,比大多数医生查的资料还多,悲观情绪也比普通病人更加严重。

“沈主任呀,您说像我这样的,本身有皮肌炎,现在又并发间质性肺炎,本来我这身体就已经敌我不分了,肺间质病变最后都会走到结构毁损的那一步,现在只是咳嗽,最近呼吸困难的感觉比以前明显,激素量这么大,下面就等着感染,肺衰竭。我最近查了部分资料……”

“我们已经加了抗纤维化的药物,免疫制剂刚加了没几天,起效总要有个过程,先观察看看,有情况我们再沟通。”沈主任静静听病人说完,好像不想和这个病人做深入的交流,交代了病人几句,又安抚了一番就接着查下一个病人。

以前一直听师姐师兄们讲,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久病成医的“集大成者”。自以为看的医生多,了解的疾病知识也多,却不知道医学这件事不是信息的罗列,而是医者综合病史、病情、检验结果、患者耐受性等一系列情况作出的综合判断。自以为懂一点,甚至以为度娘比医生还厉害的,往往误己误人。耽误了自己的治疗契机,误导了家人的信心,最后适得其反。

轮到谢谨言的时候,林安心汇报了病史。沈主任问了谢谨言几个问题,就哮喘的发病机制、症状、检查、治疗提了不少问题。大家轮流答了。问了林安心防治的基本临床策略。

“一般的预防措施包括:戒烟、加强锻炼、增强身体抵抗力、调节免疫功能、合理调节室温,避免温差过大,避免诱发疾病的环境或精神因素。基本策略;包括长期抗炎是基础治疗,首选激素吸入,应急缓解症状是在激素的基础上首选吸入β2激动剂,同时可加用茶碱类,或白三烯调节剂等等。在此同时注意合并症的处理,如过敏性鼻炎等。”

“谢老,听到人家小姑娘讲的话没有。不能抽烟,不要过于疲劳或者激动。现在是夏天,根本就不是疾病的高发季节。自己的身体,自己得负责任。小林医生答得很好,从现在起,对口宣教谢老。到你出院为止。”谢谨言笑了笑。“欢迎小林医生指导工作。”

出了病房,卢静忍不住问了句:“主任,46床您认识呀!”“今天一大早新来的执董就打了电话,说这老爷子固执,让我好好劝劝。这种老哮喘病人,都是人精,什么理论不懂呀。你看他那手指,还有牙齿的颜色,绝对老烟枪。所以才让小林看着点,安安稳稳让他出了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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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心忍不住有些惭愧,自己问了半天,谢谨言愣是一个字都没说自己的吸烟史,主任看了一眼就知道了,看来到医院隐瞒病史的病人不少。像谢谨言这种老知识分子,明明道理全懂,但为了满足自己那一点小小的烟瘾嗜好,还不是不愿意讲老实话?怎样让自己练就一双火眼金金,也是医学的一门必修课。不知道自己得修炼多久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呀!

Martin听老沈这么一说,怪不得看着46床有点面熟。忍不住传了个简讯给谢安晨。

“46床是你家老爷子呀!等他出院了我正式去拜访一次吧。”

“嗯。”Martin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多打两个字会死人吗?”

“会。”Martin充分认识到两个人的友谊之所以能持续这么久,完全就是因为自己脾气太好。

等早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下班前巡房结束,林安心忍不住来找武象仪。“武医生,向你打听个事情。”

Martin笑了笑。“什么事?我以为你今天起不来呢。”

“怎么会,我醉得快,醒得也挺快的。前提是喝得不太多。你还知道谢医生家的Mary多少钱买的呀!”

“这事儿讲起来比较复杂。Mary是Neo在杜克的解剖大赛中得到的奖品。不好用钱来计算。为了把这玩意带回中国,我们找物流公司打包,包机回来的,快递公司不接这玩意的快递。不谈感情账,飞一趟得几十万。”

“你们俩怎么这么……”林安心在心里默默流泪,哪有这么变态的人呀,干嘛非要带具骨架回来?这么算起来,Mary确实是个超级值钱的骷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