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君威难测
临敬殿的东暖阁里,等闲人都进不来。
泰启帝歪在靠窗的榻上,小炕桌上摆放着奏折书籍和茶具笔墨,他手里拿着一卷书,见贾琮进来,行罢礼,指着不远处的桌上,“瞧瞧那张纸上的字儿!”
贾琮一看,正是东山苑的时候,他落笔写下的那首《送师兄》,还有一首《一二三四数字诗》,那一手字,是他刻意藏拙了的,心头便知是何事了,二话不说,再次跪了下来。
帝王威仪不可测。
“当日既知道藏拙,这一次为何不藏了?”皇帝将书放在了桌上,直起身子,“朕听说,你打了贾珍,以下犯上,贾珍要以族规治你?”
贾琮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他实在不知道皇帝心头怎么想的,大凡人,不到一定的高度,不能体会对方的难处与喜悦,都无法猜透帝王心思。
但,普通人也不愿被人利用。
“臣有罪!”贾琮说了一句万金油般的话,“也并非臣要藏拙,东山苑的时候,臣写下诗的时候,志得意满,并没有想过要以字博什么,臣一首诗,便能碾压了他们那些人。
这一次,臣以这一手字写笔记,也并没有想过要博取什么,只四书经书乃圣人所言,当恭敬以待,是以抄写笔记的时候,不敢有分毫懈怠之心。”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上对他有以字媚上的想法,更何况,他也根本不曾存有这个心思。
只能说,伴君如伴虎!
孙强也万想不到会是这样,他的眼睛眯了眯,一个人得宠容易,倒霉更容易。
“去取纸笔来!”
泰启帝吩咐下去后,孙强忙亲自取了来,放在贾琮的面前,贾琮跪在地上,看着纸笔,心中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朕听说你曾赠人一首《临江仙》,伱现在就把那一首词写下来!”
“是!”
贾琮跪在地上,提起笔,在铺好的纸上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落下最后一笔,贾琮将笔放下,小心地将墨迹吹干,双手呈上。
孙强接了过来,看着这一手雅洁轻灵、却又笔笔工致稳健的字,不禁感叹,老天爷对人是真不公平啊,多少寒窗苦读的士子,耄耋老翰林,都写不出这样一手好字来。
泰启帝却并没有接,而是看着那一首词,道,“这词,是你所写?”
“是!”贾琮并不敢说不是。
红楼世界里并没有明朝,更加没有杨慎这个人,硬将这首词按在某人的头上去,那样更加不合适,这等名垂千古的好词,一旦问世,便是传世佳作,不可能被湮没。
而他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既不曾有杨慎那样的才华,更加没有他那等人生阅历,被流放的苦闷,背井离乡的艰难,望家乡遥远而不可归,与爱妻生离不得相聚的离愁。
首辅之子,一代状元,然而一朝遭罪,老死南荒,纵然看尽世态炎凉,终难释去心头重负。
没有这等阅历,又如何写得出这般青山不老,江水不息,说尽兴亡,寄托人生感慨的壮丽词篇出来?
他当初不过是为了开导黛玉,不忍见她如孤女一般,寄人篱下,时常感叹身世畸零而败坏了身体,断然没有想这么多。
说来说去,他一直不曾代入真正的贾琮的身份,不曾适应这个社会,不愿为礼教束缚,行事也太不羁了一些。
如此,将会埋下祸根。
眼下,他就陷入了死局之中。
“你说是你写的?”泰启帝冷冷地问道。
他不相信,当然也没有任何证据,这词不是贾琮写的。
“是,臣知道皇上必定是怀疑以臣这样的年纪,心性,断然写不出这等词来!若非臣的过往是臣一点一点过来的,臣也必然不信,臣这样的勋贵子弟,当年祖上建下了安邦定国的功业,在那样的簪缨之族,朱门之内,只能过乞衣求食的生活。”
贾琮直挺挺地跪着,眼中含满了泪水,“非皇上不体恤善待功勋之后,是臣出身卑贱。好在臣的姨娘能为臣启蒙,当年外祖父留下了不少书籍,臣得以读书,明事理,发宏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贾琮说这些,泰启帝并无本分同情之意,但看着眼前的瘦弱少年,心里却难免充满震惊,他一颗心也跟着起了共鸣,震颤不已。
孙强虽是个太监,可永嘉朝始,宫里设了内书房,专门教太监们读书识字,也颇出了一些杰出的人才,孙强便以琴和书闻名于内外朝。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小小孩童,家里将他卖进宫来,净身之后成了一名小火者,在这吃人的宫墙之内,若想活着,只有奋力读书。
一时间,孙强的眼也跟着热了。
这番话,若是一个尝遍了人生冷暖的中年人说出来,也算不得什么。
只一个这般小的孩童,又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好似他一向就是这么做的,才这么说,便带给人无边的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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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启帝既能从当年的夺嫡之战中厮杀出来,何等帝王心,岂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目光锋锐,不放过贾琮面上眼里的神情,也看得出他这番话,出自内心。
心头的那点疑虑,也就散了。
“朕赐你一字,元泽,望你记住你今日的话,好生读书,不得为非!”
元泽?
“德泽,恩惠”之意,用这两个字做贾琮的字,其中圣意,已是不必揣摩,这是让他永远记住,他荣国公府所受圣恩的意思?
不论背后意思是什么,对此时的贾琮来说,都只能领了!
“臣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