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屋。
厅中书案。案上,一只锦囊随意地丢在一旁。案后的椅子上,秦桧端坐其中。手中捏着一张展开的纸条。由于手指捏得力气太重,纸条微微颤动。纸条不太整洁,边缘地方沾着泥渍。秦桧视而不见。两眼紧紧地盯着当中竖着写的两行字,嘴中喃喃不休。
“下面这几字应该没错了……但上面是什么字?”秦桧自言自语。
纸条当中的两行字,每行下面记着几个字。但上面连着画了几个圈。想来是用圆圈代替了未知的字。数了数,每行四个圈,共计八个圈。
正是昨天秦桧急不可耐写下的那张条子。
秦桧将纸条摊在书案上。拎起毛笔,在另一张纸上按纸条的内容誊抄了一遍。然后搁下笔,苦苦思索。想了片刻,又提起笔,在圆圈处填了几个字。拿起来端详了一会,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再用毛笔涂成几下黑团,继续在旁边填字。如此反复几次,一张纸涂满了黑墨,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唉……”
秦桧有些气馁地放下笔、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终于放弃了。
“听话音,秦栯似乎也不知情。到底是咋么一回事儿?”
午后时分,秦栯不请自来。自己这个本家弟弟至今混迹在一个亲王府做个小小的教授。攀谈下来,秦桧套了一些话。知道他这个教授之职未曾到宗正寺备案。换言之,朝廷尚未认可他教授身份。只是信王府点头挂的名衔。
这个弟弟对自己殷勤有加。三番五次称自己已经位列三公之位,是宗族的榜样。御史中丞虽然是台鉴官之首,但在本朝离三公的位子还有些距离。不知道秦栯是对自己奉承有加,使劲地戴高帽?还是不懂本朝的官制?不过,无论哪种情形,秦桧都甘之如饴。对他的好意欣然受领。
“这个秦弟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有机会可以帮他一把。”
秦栯这个年纪,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与他秦桧永远也比不了,追不上了。想到这,秦桧嘴角闪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依照秦桧一贯的脾性,似乎天生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朝中有人赞他不惧权贵。却不知道他对不如自己的人,却愿意倾心相交,乐得施之援手。
等到有一天秦栯受了自己的恩惠,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感恩戴德,俯首帖耳的样子,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啊!秦桧暗道。不知不觉间,心思从纸条转到心中惦记的人物身上。秦栯现在跟随赵榛,还得观察一段时间,不能大意了。如果能拉过来就拉过来,拉不过来,要提防一手。
想到这,秦桧满脑子都是赵榛的影子。
“平阳郡王……信王……赵榛……我怎么越看越糊涂?”
在他的印象里,对赵榛其实没什么印象。宗室不允许结交大臣。所以,秦桧一贯与他们敬而远之。更何况大宋贵胄又不是他赵榛一个人。彼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即便要结识似乎也轮不着他。官家兄弟众多。郓王、肃王、康王哪个不比这个信王更值得结交?
想道君皇帝在位时,独宠郓王赵楷,让他兼着提举皇城司一职。等官家即位时,才换成自家的外戚王宗濋。皇城司什么地位?朝中官员谁心中不和明镜似的。道君皇帝的心意一览无余。如果不是金兵南下,气势汹汹,道君皇帝推卸责任,今上的宝座指不定是谁的。
肃王赵枢,也能算上一个人物。年初时,康王赵构出使金营笑话迭出,金国人以为来的是个假冒的王爷,让朝廷重新指派亲王,便是这个肃王临危受命。可惜啊,他赵家人见到金人始终是个软骨头。准许割让三镇之地,就是此赵枢画的押。
康王赵构,秦桧一直看不上眼。今年正月,金人第一次来犯,官家让康王出使。康王临行时大义凛然,慷慨赴行。但身处金营时,恰逢姚平仲夜袭金营。据可靠的传闻,当时康王吓得浑身颤抖,跪下来连连请罪。金人据此认为,此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假王爷。于是,将他遣送了回来。方才提到出使笑话便是指这桩事。不过,最近流传到耳中的,似乎截然不同。康王的形象变成了仗义执言、据理力争,悍不惧死。金人无可奈何,才将他退了回来。要求重新换人。这个康王很会笼络人心,想必身边聚集了一批刀笔舆论之人,帮他摇旗呐喊。听说,自己的师傅汪伯彦近来与康王走得很近。今番赵构半途而返,主意一定出自这个师傅之手。
“唉……多事之秋,多事之人!”
汪伯彦已经数次投书给自己,请他到相州(今河南安阳)面叙。想到自己师傅的为人,秦桧隐隐间猜到了什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务必要忠诚于官家,忠诚于朝廷,不能为其所动。秦桧暗暗提醒自己。
思绪再回到赵榛身上。秦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康王有那想法,保不准这信王和康王想到一起去了?
不该啊!这念头随即被秦桧掐灭掉。他小小年纪,身边又是秦栯这些平庸、碌碌无名之辈,能有什么谋划?自己恰恰是看他年纪轻,想来不通什么时事,才愿意不厌其烦地包容他。不过,两日相处下来,秦桧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
或许……一双白纱赤目慢慢变得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