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崩溃只有一瞬间。

就是那种,心跳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全身血液逆流,在寒风中皮肤滚烫,耳朵“嗡”一下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幺儿,我的幺儿。

他把幺儿弄丢了十八年,他的幺儿在外面飘零地长大,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而如今辗转第一眼。

他开了一枪。

若不是淮苏看见了,及时拽了他一把,蜀奕川差点一枪打到要害,他当时瞄准了心脏的——他怕火焰伤到迟钟。

可是,可是……那是幺儿,他亲手养着的幺儿,他的幺儿……

蜀奕川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眼神中满是震惊,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惊恐与绝望交织在一起,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不断重复的画面——血飞溅出来的瞬间,幺儿好像疼哭了。

幺儿娇气。

小时候磕到碰到了都得哄半天的。

悔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蜀奕川灵魂淹没。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痛苦与懊悔。

尤其是幺儿回头那一眼,陌生的眼神宛若一把尖锐的匕首,直插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捅得鲜血淋漓。

左古陇扑过去给楚雾止血治疗,趁其他人还没来,他手心的莹莹绿光裹住他的身体,那些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人类到来之前。

楚雾满手血,他望着雾蒙蒙的天,嘴边也是血,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楚雾抓着左古陇的手,透明的液体划过他脸上的灼烧地方,痛得心在颤抖。

“我看清了,幺儿……”他现在恨不得扇死自己,“里面是,囡囡。我打伤了囡囡……你别救我了阿陇,我该他们的,我,我……”

左古陇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别这样,别这样我求你雾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得好好的,你得好好的才能保护我们!”

“川哥,阿陇。”

江昼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扶着根本站不稳的淮苏,提醒众人,“他们来了。”

装得正常,所有情绪,都要压下去。

左古陇擦了擦眼泪,血落在脸上,美得妖艳至极,他逼着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从随身医药箱里拿出绷带止血,紧急救助。

蜀奕川想要站起来,但他实在是做不到。腿软得不像话,最后还是迟钟走过来扶住他。

随后蜀奕川就进入工作状态,压下去所有情绪,开始指挥众人救援,保存现场,一切有条不紊。

江昼浙扶着淮苏先离开,与闪耀擦肩而过时只是点了个头。

他感觉到身边人的颤抖,江昼浙搂着淮苏钻进车里,温度似乎已经散去了,冷得不可思议。

淮苏一直在抖。

江昼浙下车,跑到驾驶位启动车子,供暖开到极致,然后又跑到后排,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淮苏,就这么紧紧抱着他,感受他的颤抖。

治了这么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你哭会吧,别抖了,我害怕。”

江昼浙感觉自己被传染了,他心口在哆嗦,不知道是在难过谁。大概是淮苏和淮安晚治了这么多年才稳定下来的病又一次全面爆发,也是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的幺弟与他们兵戎相见。

为什么偏是这样的结局?

一路颠沛流离还不够吗?

“我,我哭,哭不出来……”淮苏连话都说不顺了,“看见了,囡囡,吐血了……”

“好多血……”

“他头疼,头骨裂了……”

他在齐鲁撤去异能的时候将一切收入眼中,只是太久没见了,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那两个孩子。

当年还是追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奶娃,一晃十八年,少年眉眼精致又漂亮。

可他没认出来。

如果再早一步,他要是分辨出来了,是不是就能把两个人喊住。

他喊囡囡,他的囡囡还记得吗?

淮苏像是丢了魂,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也不抖了,也不动了。

像是死了。

江昼浙紧紧抱着他,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血肉里,“我求你别这样!淮苏,淮苏!你把自己搞垮了还怎么去接囡囡!他在外面受苦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们得去接他回来,就像是香香和小澳那样……你振作一点好不好,我们马上去欧洲,我们都去,管他什么人类身份的,我们去接他们回家。”

回家吧。

——“哥哥,哥哥抱!抱我,抱囡囡!”

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迟钟感受到新的神明降世,把他抱回来,交给淮苏,江昼浙和淮安晚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