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有诈?”
田易一句话未嚷出,身体已吃坑中所植竹签贯穿,臂粗的竹签从臀部刺入,从喉部露出。他身后的从骑纷纷坠坑,勒住的一时没了头脑,团团乱转。这时箭矢又扑了下来,从前面来,从左侧来,满耳都是嗖嗖之声,避无可避。缀后的倒转了马,却发现门已合上了,迎着他们的还是箭。城外抄向南城的两支骑军在掠过东西两门时也踩上了陷马坑,还不至一个,迎接他们的也有箭雨。
此时,义军马军总管盖洪就立在南城下,一千骡马军已排得整整齐齐,见城上火语,知道徐唐莒已料理了入城人马,不觉弹指嚷道:“好,此当有诗!老僧惯能降虎豹,罗汉从来不念经。义军马军盖总管,破城杀将不用兵!”左右亲从已是知了总管的“雅兴”,流矢齐声称好诗。盖洪大笑,随即传令营中放火,跳马上鞍,拽军便走。城内城外继续鼓噪喊杀。
盖洪这首打油诗虽有夸张,但大体还是不虚。按照原来计划,王仙芝的命令是“佯攻临濮,以诱州城之军”,盖洪也确实如此做了,从乘氏撤退他便有三千壮丁,徐唐莒又将了一千精卒,四千人马三更至城下,一边下寨一边鼓噪,闹到五更左近,便收了兵入寨。不想那鸟县令害了怯,恐步雷泽令的后尘,见机开了北门,车载着老小跑了。县尉也是个明经进士出身,本来就没有几钱胆,便也要跑。这厮们都是外镇他州来的,县兵和土团却是土着,丘墓姻亲皆在城中,急了,便将人捆到了营中。城子就轻易到了手,县令轻货重货载了不少,没走远,便吃撵上了。
盖洪与徐唐莒计议了,自己单骑入城,于校场大聚军人百姓,借土团都头之刀在讲武台上亲手斩了县令、县尉等几个品官,宣言除免一切官私税债,欢声雷动之际,猛回身劈杀了几个县兵都头、土团都头。县兵都头也好,土团都头也好,都是一县的豪强,店肆、田土十占七八。这厮们未必不可用,可是一旦官军来扑,见势倒戈的也是这厮们。初下雷泽之时,王仙芝要宽佑这厮们,尚君让却是不肯,攀着手指数了李衮、郑镒、陈全裕,庞勋起闹,这厮们都是牛酒相迎,一旦势弱,便都抹了脸捅刀子。盖洪自小便是吃够了豪强的苦,这时军刀在手,如何肯饶。当时各人的亲从便要奈何,盖洪虎视呵道:“敢动者,屠其家!”又宣告将用这厮们的家资赈灾民、赏义士,一时便又是欢声雷动,轻轻松松便将城子拿稳当了。
也不管濮州的人马来不来援,先督着城内兵马将掘了坑,入晚后内外一齐鼓噪喊杀,又在城西城东掘了坑。同时王仙芝也已从巨野引退,离得却不近,怕有意外,说是遣季逵拽了一队精卒先行,楚彦威一千骑军在后,只是到这时也不见人影。
濮州的三千人马盖洪最惧还是那五百骑,战马非凡马,从配种、培育——辨粗良,习鞍辔,到最后出厩,都有专人监掌,以数纪名,着之簿籍,比养小厮还精细!不是他这一千拉犁驾车的骡马所能敌的,此时既去了此心头大患,自然是无所畏惧了。季憨子、楚燕子来不来,他也可以破了后面那两千疲军!
“报!贼寨火起!”
李承佑一只脚已经踩在镫上了,士卒已经在向前走了,离城还有二十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休息。李承佑怔了一会,还是攀上了鞍,嘴里嘟道:“贼寨火起,田易已破了贼?”亲从搭话道:“还有什的,千骑踩过去,便是上万贼军也得烧营逃遁!”李承佑点头,道:“既是如此也不需急赴。”将马缰一勒,再次下达了全军驻息的命令,遣出快骑去与田易联系。军士倒怨声载道的,现在雨虽小了,泥水却厚了,寻不着一块干处,何不一口气奔到城中再作歇息,不说立功,散钱烂绢也多少能拾着些的。
李承佑也不管,只在大旗下踱着。亲从转了马回来,说道:“兵马,过来的厮杀声不小,当是胜负未分!”李承佑猛然抬头,道:“不好,传令全军着甲!”亲从还要问,他手中的鞭子已举了起来,随即嚷道:“取我甲来!”岂有贼已烧营而厮杀声犹可远及二十里者?只要贼已烧营,已经入城的贼军也会无心恋战,从速撤退的,万无死战之理!他也嘱咐过田易,贼要撤时踩尾不遮头,此必有诈也!士卒不知究竟,一时倒忙乱起来。
李承佑胸甲才披上身,张晏却打马嚷了过来:“兵马何在?”李承佑又是一惊,张声问道:“张晏,何事?”张晏勒住马,嚷问道:“兵马,前面何事,为什不进?”李承佑赤脸呵道:“敌情不明,主将安得离队?设有差池,必斩汝首,回去!”张晏脸也赤了,扯得马团团乱转,这老子疑神疑鬼,真真可杀!
“报!十里外有大队贼骑驰来!”
“贼骑?田易那厮何在?”
张晏抢问道。报的在地上道:“不知!”李承佑急吼道:“张晏,回队去!”张晏已经感到地面在动了,也不敢再迟,狠踢马便走。报说是十里,现在大概就是五里了!李承佑大声呼呵准备战斗,小厮还拿着勒甲索随在后面。士卒都不免有些慌乱,可这时后面竟然起了厮杀声,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让人窒息,还在裹甲的停了手,已经裹好了的也忘了动作。
“何处来的贼?”
李承佑站住了,朝向大喊,不知问谁。前面的马蹄就要踩过来了,起了鼓声,李承佑猛然转过身,一脸惊恐。拿着勒甲索的小厮道:“兵马,这甲还裹不裹?”李承佑脸目狰狞吼道:“裹!”小厮真要上去,却吃亲从推在一边,揖手道:“兵马,前军覆没,士卒大疲,腹背受敌,如何可战?”另一个也嚷道:“兵马,此时不退,死无葬身之地矣!”便有人拥了上来,扯他身上的甲,大呼撤退。队伍即时大乱,抢马的抢马,投械的投械,割勒甲索的割勒甲索,直如乱鸦野鸟,各自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