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路西亚看着眼前面色尴尬的克里斯托福,诧异道:“我记得我昨天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有进气没出气的吧,睡了一觉就能连夜跑路,连你们俩都发现不了?”
年轻的古龙骑士脸色一红,咳嗽两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偶尔去托莉夏那里帮忙,晚上又......又不住在那里。”
路西亚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关注点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但想想自己的说法好像确实也有歧义,于是只得干笑两声揭过话题,“那他走的时候,就没留个字条什么的给托莉夏么?”
“这个确实有——”克里斯托福说着伸手解开胸甲,从内兜里摸出一卷皱皱巴巴的布条递给路西亚,“这东西被他塞在病床的枕头下面,上面还压了一锭黄金,您可以看看。”
路西亚接过布条展开看去,上面用墨笔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大字,若非他对象形表意为主的符文学略有研究,恐怕还真认不出来。
“医生、骑士,还有那个白毛小兄弟,我跟屋里的混种问过了你们的样子,谢谢你们,这块金子勉强算是报答——遇见我这种家伙是你们的不幸,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以后再无重逢之时。”
神TM白毛小兄弟!
路西亚心中愤愤吐槽道,作为一位大概率沾着王族血统,甚至很可能就是蒙葛特蒙格兄弟近亲的有身份的恶兆之子,用词能不能讲究一点,至少把白色和银色、毛和发分清好不好啊?
他蹙起眉头审视着布条上眼部杀伤力拉满的字迹,心说这少年也真是个怪人,一面随随便便拿出这种数额的钱财答谢别人,一面又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自卑,难得在外界遇见几个肯对他善意相待的人类,却连伤都不肯养好就连夜逃走......这种种行径,未免也太别扭了吧?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是建立在了解恶兆一事的起因后果,将他们视作正常生灵的角度下的,对于那些自幼生活在肮脏血腥的阴沟里的孩子来说,不成长为后来的鲜血君王蒙格那样的老变态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除此之外,今天来面见殿下还有一件事......”克里斯托福艰难地斟酌着字句,脸色几度变换后选择起身退到数步之外,深深一礼道:“我要为自己因无知和狂悖导致的僭越行为向殿下致歉。”
“致歉?”路西亚眉梢微微挑起,“为什么?”
克里斯托福在克服最初的心理障碍后,状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垂下头颅,目光注视着地面,道:“自殿下驾临王都以来,我和很多古龙神殿的同袍一样,将殿下视作强加在兰斯老师以及整座神殿之上的一个麻烦,昨天在托莉夏的医馆之中,我更是亲口说出了类似的亵渎之语......”
“你误会了,”路西亚打断了他的表述,“我问的不是那些你自认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是促使你改变想法的理由。”
他垂眸淡淡一笑,“至于麻烦什么的——哪怕你们嘴上不这么说,甚至心里不这么想,仅仅于我个人而言,我自己都会觉得我确实是个麻烦。”
“殿下,您......”克里斯托福一时有些发懵,今天来瓦雷利亚殿之前他考虑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做好了领受任何形式惩罚的准备,然而此时此刻,路西亚的反应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呵,没必要那么紧张,只是随便聊聊罢了。”路西亚起身来到克里斯托福身边,在他肩上随意拍了拍示意他回去坐下,自己则继续在会客厅里闲散地踱着步。
“自诞生之日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古龙王朝千年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长老会乃至元老院的成员拿不准对待我的办法,有人想把我卖给黄金王朝图谋一番富贵,有人想暗中掌控我从而攫取与两位祭司分庭抗礼的权力,大概还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人仍然愿意在我身上延续对我父母的忠诚,但在亲眼见证我为王的潜质之前,龙族的顽固与骄傲终究让他们难以轻易臣服。”
“放在你们身上更是如此,那些只是学了一身古龙战技,本质依旧效忠于黄金王朝的骑士倒是无所谓,但对你克里斯托福、对那数百名效忠天空城的古龙骑士,乃至于对兰斯姐来说,我确实是个逃不开的大麻烦。”
“在古龙一族拥有自己的神人之前,神殿与新党的冲突充其量局限于一些无伤大雅的传教权,十年前那场打烂大半个罗德尔的大战都过去了,这点小打小闹自然没有过不去的道理,但现在不一样了——”路西亚摊开手掌,无奈地笑了笑,“坐到了神人的位置上,无论我自己愿意与否,都必须要为执掌下个时代的律法而努力。”
“而所有或出于自愿或别无选择站在我身边的人们,对于那些追寻基本主义的狂热分子来说,都是践行信仰的道路上必须扫平的障碍。”他伸手指了指天空,“这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神只为我们所有人书写的命运,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个生灵都无力更改,半神与神明也一样。”
“所以——”他转过身来注视着那位少年骑士的眼眸,灿烂的日光透过落地窗从他身后逆射而来,仿佛要照彻人心最深处最细微的想法,“我这么一个大麻烦摆在面前,你为什么会改变想法呢?”
“因为殿下丝毫不惮于那个恶兆可能带给您的麻烦,出手救下了他。”这一次,克里斯托福站起身来,坦然与路西亚对视着,目光中再无犹疑,“殿下是当今世上最为尊贵的神人之一,他是万众唾骂的诅咒之子,而您只是像一个凡人出手相救另一个与自己平等的凡人一样,回应了他的呼救。”
“在您说的三类人里,我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叛逆者,也不是那些老谋深算的权术家,更谈不上什么龙族的顽固和骄傲......”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庄重道:“我是一名骑士,只是一名骑士而已。”
“骑士的信条只有一样——因为听到有值得拯救的人们呼救,所以一定要去救他。”
“我为此来到了古龙神殿,也秉持着它一路走到今天,如果说我也是别无选择必须站在殿下身畔的众人之一,”年轻的骑士温和而略带腼腆地笑了笑,“那么仅此一条,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