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波朝墙上挂着的十字苦像努了努嘴,被挂在木头上的男人头顶写着四个大写字母:INRI.
“这种人,也来教堂……”少女嘀咕道。
“祂来不是为救义人,而是为救罪人。健康的人不需要医生,有病的人才需要。”
因此,郁波是在试着治愈……姚老师被白骑士的剑所造成的,嗯,灵魂创伤?少女想。
“那个陪着他的女的,是他的老婆?”少女好奇地问道。
“是的。”
“我在他的殿堂里,听到过他的忏……心声,”少女回忆道:“他似乎认为,他这么变态的原因都怪他老婆。”
“嗯哼。”郁波不置可否。
“结果他现在身败名裂的时候,还不是他老婆陪着他。”少女有些气哼哼地说道。
郁波哈哈一笑:“当天主责问亚当为什么要偷吃禁果的时候,伱猜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什么?”
“是把责任推给女人,推给魔鬼。”郁波竖起一根指头道:“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是人类罪性的本能。男人,女人,还有小孩,都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少女若有所思,交换了左右腿。
“我不知道你在殿堂里究竟听到了什么,”郁波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边:“我只能说,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康女士确实需要负一部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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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嘛……”少女有些不服气。
“不过,她也用她的实际行动和陪伴来赔补了,不是吗?”郁波转过身来。
“赔补……吗?”少女脱口而出:“如果是我,可能就离,离婚了!”
“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拆散。”郁波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做婚姻咨询吗?说吧,小小年纪,要咨询什么婚姻?”
“婚姻,到底是什么啊?”少女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右足微微踮起,托起自己的下巴,身子前倾。
她这话是在问郁波,眼神却好像穿过了他,投向男人背后的虚空。
郁波扬了扬眉毛,一上来就问这么大的题目?
“婚姻,”那个男人揉了揉自己那头茂密的黑发:“婚姻是一项圣事,是由主亲自建立的七件圣事之一,它是男女双方藉以缔结为终身伴侣的盟誓;其目的是夫妻的幸福,以及生育教养子女……”
少女心想,我要听你在这背书,为什么不自己去百度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道:“盟誓?”
“是的,又称为盟约。”郁波解释道:“与契约相比,盟约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神圣的约定。比如旧约和新约,就是天主和人立下的盟约。”
“这样啊……”少女的眼神有些迷离。
神圣吗?果真如此吗?
“那,婚姻中一定要有爱吗?”少女问道:“还是说,只要遵守契约,啊不,上天所立的秩序,就好了呢?”
郁波想了一下:“传统上,生育子女是婚姻的主要目的,夫妻之爱是放在第二位的。但是梵二大公会议以后,教会认为,爱,才是最首要的……”
“因此,”少女咂了咂嘴问道:“爱自己未来的丈夫,是我的神圣义务是吧?”
郁波皱了皱眉头:“我在想,也许你应该先跟我说说,你碰到的具体问题?”
少女犹豫了好一会。
在刚刚得知30年后的女儿,通过肖尧家的镜子与他们二人的生活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少女本能地认定,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第四个人都不可以。
她从来没有和肖尧,或是沈天韵商量过这件事,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且不说讲出去有几个人会信——更重要的是,若是真有人信了,会发生什么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推演出来的。
但是现在,少女想要告诉眼前的这位大叔。
她的理智、意志和情感都在催促着她这么做。
首先理智告诉她,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既会相信她的话,又值得信赖,同时又有可能,有能力帮得上忙的人。
从情感上来说,她渴求分享和指引:时空联结和未来丈夫这种秘密,就仿佛是某种从童年时就始终如影随形的隐秘xp,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坏,发霉,然后长出菌菇。更何况她现在正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完全就是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的无根浮萍,在这种境况下,这种心理需求就更明显了。
之所以选择信赖郁波,并不是由于他的职业身份。首先少女并不是信徒,其次即便是信徒,只要不是傻白甜,也没有理由毫无保留地信任每一位不怎么相熟的神职人员。
少女在西班牙做交换生的时候,见过不少神父,在那里,讨厌教会的那部分当地人把他们蔑称为“乌鸦”,因为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在他们之中,有些人看起来宅心仁厚,有些则第一反应令人不敢恭维,但是郁波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出于他毫无保留地帮助和指引了大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毫不吝啬地赠送了自己珍贵的玛丽女王圣遗物,更重要的是出于少女的一种直觉。
在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这种强烈的直觉至今还没有令她失望过。
此时的少女还并不知道,郁波已经为肖尧和郁璐颖保守共生的秘密如此之久,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没有告诉。倘若她知道这一点,必会进一步确证自己的判断。
既然郁波是大家的“伙伴”,那“伙伴”就是必须被真诚相待的。
不,不是的,少女意识到,以上的这一切即使不能说是借口,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真正使少女做了这个决定的,是“殿堂”。
少女心里很清楚,姚老师显然不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殿堂的秘密既然还没有完全解开,很难说不会再有下一次冒险。一个人的一生都未必能碰到一次超自然事件,在一个月的时间中,连续发生了“未来女儿找上门”和“镜中阴影世界”这两起超自然事件,还都和镜子相关,这样的概率实在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这无疑是同一起超自然事件。
同样是通过镜子前往其它时空,有些镜子背后是人内心的隐秘世界,有些则是通向未来,为什么?除了郁波,他们现在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求助的对象,而既然郁波拥有这方面的神秘学识,愿意为“冒险小队”提供支援,自己又指望他来帮助大家解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谜团,那么,对郁波隐藏这样的秘密,无疑地会增加团队的沟通成本与解谜成本,如果将来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只会更加追悔莫及。
小主,
而这,显然是一种不可接受的风险。
“您会保密的,对吧?”少女做了最后一次仪式性的确认。
“Of course.”
“其实,我之所以会和肖尧来往……”
……
……
郁波送少女到教堂门外时,已是夕阳无限好。
“波哥,谢谢你,谢谢你和我说的那些,启发很大。”少女一手抓着自己的西服下摆:“特别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这样解释婚姻中‘服从’的含义,我会好好想的。”
“不要太勉强自己,”郁波已经换上了一整套篮球衫,他脚上的黑色AJ好像和少女今天给肖尧买的是同款:“神学上的submit是一个很深奥的含义,与Obey那样命令性的屈从不同,更强调的是一种爱与奉献的精神,丈夫和妻子就好像头和身体,原就是一体的……”
“其实,光是说出来我就感觉好多了,”少女开心地笑着:“这段时间可把我憋坏了,除了肖尧和天韵,我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这件事。”
“我理解的。”郁波看着来往的车辆,陪着少女穿过马路,走到了圣方济中学的那一侧。
“本来我还担心,就算是波哥也不会相信我,相信我说的这种事情……”少女戴上了她的风镜、鸭舌帽和口罩,在川流不息的放学人潮中,寻找肖尧的身影。
“我可没说我相信你,”郁波微笑道:“我只是承认,这是一种可能性,一种能把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从逻辑上解释通的可能性。
“而我,从来不忽视任何可能性,哪怕它乍听下来很违背常理。”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从圣方济各中学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们。
他们之中,有男生一起走的,有女生一起走的,有一大群人闹哄哄走过的,也有低着头勾着书包肩带一个人默默走过的。
时不时,少女还可以看到,有男生和女生两个人,亲密地说说笑笑,一起从自己面前走过。
活力,朝气,自由,多样性,彩色。少女的脑袋中蹦出这样的词语。
难得的,她有些怀念,怀念和羡慕男女混校的生活。
“波哥,来了啊!快快快,就等你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少女认出他就是那个“带鱼”。
“带鱼!”少女招呼道:“他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谁啊?”带鱼一愣:“你是谁?”
这就有点尴尬了。
少女快速地在周边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张正凯的身影,便凑近了带鱼,把口罩往下拉了拉。
“哎哟,嫂……表姐是吧?来找肖尧?”带鱼一拍手,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尧哥他刚走,你没碰到他啊?”
“你现在去追,应该还赶得上。”张嘉龙指了指平常就会走的那个方向。
“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啊!”陈鹿一蹦一跳过来,亲热着轻轻拥着少女。
“鹿鹿你也是呀。”少女用一只手回抱她,另一只手又把口罩戴上了。
“什么呀,我这不就是校服吗?”陈鹿拉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衣服。
“鹿鹿穿什么都好看。”两位少女熟络到不像才认识第二天。
这时,沈婕看到郁璐颖,一个人,低着头,背着包,从自己面前走过。
“舅舅。”看到郁波,郁璐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然后反复上下打量着西装小皮鞋的沈婕:“姐?”
“啊,嗨,嗨。”既然被认出来了,沈婕也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挥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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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们的肖尧同学正一个人欢快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只有群山藏在白云间~蝴蝶自由穿行在心间~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有一群小溪,归鸟……”肖尧嘴里唱着错乱和空耳的歌词,脚上踢着一个易拉罐。
先是一脚大开把易拉罐踢远,然后再走过去,再踢。
肖尧知道他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但是管他呢,他就是高兴。
他在平常根本舍不得去的西域烤肉串摊上买了一把大肉串,准备回去投喂老婆和女儿。
沈天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大小姐肯定没有吃过这种“不卫生”的东西,给她尝尝鲜。女儿的话,据她自己所说,根本没见过有人在路边卖吃的……真是世风日下啊。
什么叫生活?这,他妈的才叫生活。
“我真的就这么多了,不骗你们!”一阵哀哀叫的声音打断了肖尧的思绪。
因为今天自己身上只带了随身的零钱,他又赶着回家,所以穿的是这条传闻不太安全的小巷子,难道……
肖尧躲在一边,扒拉着墙角探出头去,倒吸一口凉气。
大约五六个、六七个不良少年模样的家伙,围着一个身材矮小,蹲在地上的短发女生。
那女生还挺漂亮的。
“我真的不是什么吴婷燕,你们认错人了!”
“你装什么呢,吴婷燕?你以为你把头发剪了我们就认不出你了?”领头的那个飞机头手里把玩着一个G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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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是发达了呀,行头这么好,还买了这么贵的机器——你以为我不认识这个型号吗?然后,身上就二十块钱?每次都这样,你当我傻吗?”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短发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居然有点像男孩子:“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换了一条裤子……”
不良少年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辰哥你听听,这是咱们这个月碰到第几个出门换裤子的了?”
白衣服的小人很认真地说:“遇到弱者应该拔刀……”
“你放屁!”红衣服的小人粗暴地打断了他:“遇到强者就应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更强者,给我上!”
虽然做了决定,但贸然冲出去逞英雄也不是办法,毕竟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又不是在镜中,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战力。
被称为“辰哥”的飞机头一把捏住了短发少女的脸蛋:“既然你不肯拿出来,我们可就自己搜了啊。”
肖尧在手机上按下了110,按键以前还细心地调成了静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