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沙家浜》开场?”梁亚楠捧哏道:“给你画的饼是棒子面的,还是栗子面的?”
“还栗子面,人连饼都懒得给我画。人家说,小郁啊,你就养养花,种种菜,钓钓鱼,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岂不美哉?”郁波的脸上多少带上了一丝愤恨的神情。
“对,我是打人了,”郁波一挥手,继续说道:“可我郁波,堂堂……为什么打人,教宗不知道他金鲁贤难道不知道吗?”
“鲁提辖打完镇关西不也得上梁山嘛,何况你已经当和尚了,轮膀子打人,好说不好听啊。”梁亚楠劝解道:“你们那个金主教没把你停职,只是给你挪了个地儿,保留编制了,凡事要往好处想——毕竟是你求仁得仁,哪里不公平了?”
“编制白留的吗?赔了大十几二十万呢。”郁波悻悻道:
“要不是我老头子在教区还算说得上一点话,金早就革我教职了。行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事儿也不是老金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也就发发牢骚。”
“不过你说你们那个堂就十几个老头老太,”梁亚楠道:“北虹分局的同事可是跟我说,去年圣诞他们去你那圣心堂维持秩序,里面可是连过道都站满了人,他们挤都挤不进去。”
“对啊,”郁波豪情万丈道:“两年,就两年,老子周游列国,寒窗苦读十载,就是为了回来看一个快倒闭的堂,每天悠然见南山的吗?金鳞岂是池中物?”
“你是说,你花了两年时间,就把一家快要倒闭的店经营得那么红火?”梁亚楠也有些不敢相信了。
“两年,两年半,”郁波抬起右手,比了一个“二”:“小梁,圣诞节看热闹的人多,不作数的,不过你猜猜每个主日天,我这进堂的人有多少?”
“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梁亚楠记得圣心堂的建筑面积很小,坐满了也不过几百人?
“伍佰!”郁波伸出了大大的一巴掌:“而且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35岁以下的青年人最少占6-70%~”
“嚯!”梁亚楠从郁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郁波拿起桌上的打火机,顺手替她点上,然后给自己也来了一根。
“别的堂,哪个堂都没有我们这的青年人比例高,”郁波悠悠地吐出烟圈,满眼都是自豪:“而且我凭一己之力,降低了整个周围这一片地区的青、少年犯罪率。不然你以为,教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让我来负责整个户西的青年工作?”
“这大概就是‘他们’一直对你眼开眼闭的原因吧?”梁亚楠轻笑道,语气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郁波没有问她“他们”是谁,想来应该是她的同僚们吧。
他看着梁亚楠脸上不合时宜的太阳镜,叹了口气道:“我这再不顺都是有来有回的事,你的眼睛……I’m sorry啊。”
“别Sorry啊,”梁亚楠故作惊讶,摸出那副只剩一片镜片的太阳镜:“我这副定制款超薄变色近视飞行员眼镜也就卖1698,我给你抹个零,你赔个1690就好咯。”
“我说的是眼睛,不是眼镜……”郁波突然有些许踌躇。
梁亚楠举起右手,手肘大大咧咧地往桌子上一放,伸出左手,摘掉了右手的手套,露出一只红黑相间的金属义手。
她戏谑地拨动了铁手一下,那只手掌便滴溜溜地在手腕上转了起来,发出奇怪的声音。
郁波没忍住,抬手握住了那只转动的手掌,制止了这种地狱表演。
郁波缓缓松开了那只铁手,梁亚楠则重新戴上手套,干脆地说道:“参军是我从小的志向,对我来说,这是光荣的标记。”
“那,怎么伤的,能说吗?”
梁亚楠摇摇头道:“不能。”
又补充道:“还不能。”
“ok。”郁波连连点头,不再追问,又给两个人的杯子倒满了酒:“不过我听说现在有那种可以以假乱真的义眼啊,钱的事我可以帮忙的。”
“我知道那种,”梁亚楠轻轻摇头:“那种是眼球能保住的情况下,贴在眼球上的,才可以动。我这种整个眼球都摘掉的,只能用这种不能动的。只要不能动,再好的材质做工,也就都那样。”
“我记得你以前也不近视啊。”郁波又问。
“是交感性眼炎,就是一只眼瞎另一只眼也跟着瞎。不过你放心,目前戴眼镜还是能看清你长啥样的,情况还算稳定。”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不稳定了呢?”郁波小心地问道。
“瞎。”梁亚楠的回答简单明了。
郁波皱起了眉头:“我以为这种情况,怎么也能得个闲差养老呢,怎么还能让你出一线呢?”
“闲差是可以有的,但我没接受——会被看不起的。”
“你是为国家办事才成这样的,谁敢瞧不起你啊?”郁波轻笑道。
“我留在战场上的眼睛和手啊。”梁亚楠摘下太阳镜,抬起头看向郁波,没有光泽也不会动的右眼,让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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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波沉默了,眼睛有些红。
梁亚楠重新戴上太阳镜,缓缓地说道:“虽然过去不能在什么地方留下名字,以后恐怕也永远做不了某人的新娘。但我总不能到跟我眼睛和手团聚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们,我多活了这几十年,就都在养花、种菜、钓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吧?”
郁波听闻笑了几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哽咽,过了一会才举杯道:“去他妈的悠然见南山。”
“去他妈的悠然见南山。”梁亚楠也举起酒杯。
“难怪你们警方明明结案了,只有你还在关心周琦。”
“彼此彼此嘛。”
“干!”“干!”
小木桌上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景象。烤串的骨头和残留的铁签散落其中,调料碟子被撞倒,里面的酱汁已经流淌到桌面上,形成了一道混乱的颜色。
餐巾纸散落一地,几瓶青鸟纯生啤酒摆放在桌上,其中有几瓶还没有开启,闪烁着冰凉的诱惑。
旁边桌的年轻人大呼小叫的争抢着结账,争执着下半场去哪玩。
郁波拿起一瓶未开启的啤酒,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醉眼惺忪:“咱们也,下半场吧?你挑地方,班长大人。”
“别了吧,”梁亚楠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望了望依旧繁华热闹的街市,怅然道:“我是老了。”
“不,你才没有——”郁波忽然把脑袋垂了下来:“是啊,我们如今都老了。”
郁波的声音有些沉重,言语间透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所有疯狂过的都挂了,所有牛B过的都颓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变沉默了。你拥有的一切都过期了,你热爱的一切都旧了……”郁波借着酒意,哼起了下午肖尧教给他的未来歌曲。
梁亚楠似乎是感受到了郁波的情绪变化,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郁波的手背。
郁波微微一抖,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抽出来,动了一到两厘米,又停住了,任由梁亚楠握住他的手。
“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昨天我们两个还在为了桌子上的‘三八线’,为了谁越线了而吵架,互相在桌子下面踢来踢去。“梁亚楠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与郁波一同沉浸在回忆中:“看看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什么叫‘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郁波又强颜欢笑道:“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那时候就天天嚷嚷着说,将来要保卫祖国,现在不是实现了吗?”
“是啊,”梁亚楠点头道:“挺好的。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上学时的流氓混混,最后会去做和尚。”
“流氓混混和尚。”郁波自嘲道。
“哈哈。”
“不管怎么样,你能调到北虹区来真是太好了,”郁波说:“以后可以常聚。老板,结账!”
“行了,我付吧,”梁亚楠拦住了郁波:“就当赔你当初那块宝贝橡皮吧。”
“那个你还记得啊?”郁波挠了挠头。
“你这不也没忘吗?没忘还故意不提,是不是想跟我的眼镜平账,没门我跟你说,一码归一码。¥壹仟陆佰玖拾捌圆整,少一毛钱这事过不去。”
嬉笑间两个人结了账,郁波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车钥匙:“你的车借肖尧那小子开走了,我来送你回去吧。”
“喝这么多还想开车,你他妈犯法了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就不知道从哪儿变戏法似地摸出一副手铐,“夸嚓”一下,一头就拷在了郁波的右手手腕上。
“别介啊,警察同志,你不法医吗?怎么又兼职交警了呢?哎呀你快给我解开,别闹了,好疼啊,我是说打车送你啊——我哪儿敢酒驾啊,这是教区的车,分都快被我给扣完了,哎,就今天下午,因为追你,把车停在你们那弄堂外面,又被交警给贴了条。哎,你明天能不能跟他们说说……”
“谁叫你自己要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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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肖尧同学抱着郁璐颖同学骑着小轻骑像少年啦飞驰的时候;
就在郁波神父和梁亚楠法医在烧烤摊上“恰同学少年”的时候;
与此同时,我们的沈婕同学在干嘛呢?
她在闺房里饿着肚子画画。
自画像。
她本想创作一副肖尧的画像送给他本人,当作礼物。
但是考虑到在家里这样做的风险性,最后她还是选择把礼物替换为自画像。
顺便练练手。
顺便解解压。
少女身穿一套舒适的睡衣,睡衣的面料柔软光滑,细腻的质地仿佛拥抱着她的身体。
睡衣的颜色是浅粉色,温柔而优雅,与少女的肤色相得益彰。在蓬松的睡裤下,露出她完全赤裸的一对小脚丫子。
她坐在床边的舒适椅子上,腿上放着一个画板夹,里面夹着一张白色的绘画纸。她手持一支细长的画笔,专注地凝视着镜子前的自己。
少女尽量忽略着镜子里面有一个可怕摩天大厦的事实,让镜子反射出她专注的脸庞。
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她对细节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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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来自一束放在床头柜上的红玫瑰花。玫瑰的花瓣绽放得正盛,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浪漫的气息。
少女在她身边的小桌上摆放着画笔、调色板和颜料盒。一盘鲜艳的颜料摆在她面前,各色色块交错在调色板上,展现出丰富的色彩选择。她手上的画笔轻轻触碰着颜料,绘制着她自己的形象。
想象到肖尧收到这份礼物时可能会有的表情,沈婕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周围的环境显得安静而祥和,只有墙上挂着的时钟发出微弱的滴答声。房间里的光线柔和而温暖,营造出一个专注而宁静的绘画空间。
一切都很好,除了她真的很饿。
沈婕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熟悉的亲戚,还是没有来。
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加焦躁。
为了避免肖尧的焦躁,她也不再主动和肖尧谈及这件事情,除非对方主动问起。
“还没有。”她总是用很轻描淡写的口吻去回答这个问题。
而肖尧也总是会轻轻地“哦”一声,然后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沈婕光着脚丫,走到了慈父为她搭建的“阳光玻璃房”里。
再没几天,禁足就结束了,到时候实在不行,让肖尧陪着去医院看看好了。
再然后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沈婕的目光透过阳光玻璃房的玻璃向下望去。
她看到了自家的后院,后院的游泳池和灌木丛,还看到了自家的围墙,以及围墙外面的小区。
她看到了约翰斯叔叔,他在和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