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虞世南缓缓睁开眼,望着手中的牌颤颤巍巍打出一张,他低声道:“老朽做了一个梦。”
欧阳询问道:“什么梦啊?”
虞世南低声道:“老朽梦见呐,这长安城没有人在挨饿了,也没有人入狱了。”
其实老先生只是闭眼几个呼吸间,却已睡了一觉,又做了一个梦。
牌局依旧在继续,李承乾揣着手望着窗外晃动的烛火,烛火越来越多了,已有不少的议论声传入屋内。
“老匹夫?老匹夫?”
高士廉呼唤了几声,又摇了摇他的手臂。
从虞世南手中掉出了一串牌,正是一副顺子。
看得高士廉瞪大的眼睛,道:“好你个老匹夫,入土前还要赢一把。”
老先生终究是过世了,再也叫不醒了。
不过他老人家的脸上带着笑意。
东阳也睡醒了,她取下皇兄的大氅,连忙上前诊脉,探鼻息,缓缓点头。
李承乾打开屋门,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雪道:“老先生走了。”
去年的夏天温彦博老先生过世了,今年伊始虞世南老先生也过世了。
想起了在甘露殿的奏章,这位老先生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劝谏父皇,莫要学项羽,应当效仿汉高祖皇帝刘邦。
李承乾与东阳站在屋檐下,让老先生的家眷安排后事。
欧阳询道:“其实他老人家以前就在说,赢一局,让他赢一局,你舅爷总是不肯让他。”
“当真?”
“嗯。”欧阳询双手背负,立在风雪中,仰头吐出一口热气道:“现在好了,他入土前终于赢了一局。”
李承乾揣手道:“舅爷还不想老先生瞑目呢。”
“现在瞑目了。”
欧阳询仰天长笑,便离开了这里。
等舅爷走出来,李承乾道:“欧阳先生走了。”
高士廉的表情并不愉快,一来舅爷还在抱怨为什么虞世南比他走得早,二来也是因虞世南终于在临终前赢了一把。
“这老匹夫在闭眼之前,拿到这么好的牌,心里一定是很高兴的。”
“好牌在手最高兴,若是好牌打出去了,反而没这么尽兴了。”
“正是如此。”高士廉迎着风雪而立,须发被吹得扬起,缓缓道:“你父皇还在骊山冬猎?”
李承乾惆怅道:“也不知道父皇何时会回来,郑公现在还劝谏父皇吗?”
高士廉摇头,道:“郑公现在更在意你这个储君。”
雪花不断落下,短短片刻爷孙俩的肩膀上都留有一些积雪。
东阳将皇兄与舅爷肩膀上的积雪拍去。
安静片刻,高士廉又道:“你父皇到底还当不当这个皇帝了?”
李承乾不解道:“舅爷是何意思?”
“听说你还给陛下备足了粮草与兵马?”
“这不是孙儿应该做的吗?”
高士廉又是一笑道:“挺好,挺好的。”
跟着舅爷的脚步走出虞世南老先生家的府邸,李承乾走在一旁,东阳跟在身后。
侍卫护卫在两侧。
本是宵禁时分,皇帝的旨意就来了,允许虞世南的家眷在子时准备丧事,并且称颂虞世南为人的德行与忠直,博学与文词,行书乃是当世五绝,陪入昭陵,谥号文懿,加赐礼部尚书。
听着高声念诵的旨意,李承乾跟着舅爷越走越远。
从街巷走到朱雀大街上,高士廉拿出一卷书,轻描淡写地道:“虞世南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这卷书送你。”
李承乾拿过书,借着护卫所举的火把,火光下看着书卷上的四个字,《北堂书钞》
“舅爷。”心中迟疑了片刻,李承乾悄声问道:“该不是趁着老人家弥留之际……”
高士廉摇头道:“老朽怎会做这等事,是虞世南托付老朽赠予他人,想着也没别人好送的,这长安城也就你这个太子能够入老朽的眼。”
“舅爷眼光独到,孙儿佩服。”
“这是虞世南用历代前贤所得中领悟出来的,你若是不喜就还给老朽。”
言罢,高士廉挥袖道:“罢了,这老匹夫都入土了,老朽看见他东西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