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他说了很多在上虞县发生的趣事和见闻,也曾因县中政事,与我争论,与我喋喋不休。
除了书信往来,我也在时刻关注着上虞县发生的大事儿,因为他在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
李慕赴任的那一年,上虞县洪水决堤,汪洋百里。
是他召集农户与乡民治水,在堤坝上住了三月有余,亲斩贪官二十余名,最终成功抗洪,救助流亡百姓无数。
那里的乡民,都视他为——领袖。
第三年,边境的冲突更加剧烈,上虞县又位于隘口之前,青州一位名为朱勋的流寇,突然揭竿而起,高举乾字旗,与南疆部落里应外合,偷袭了上虞县。
尸骸遍地,民不聊生。
李慕为了掩护乡民撤退,竟然只带领三百位县内壮丁,向死而生地伏击南疆部落,斩敌将一名,烧毁敌方补给无数,成功拖延敌军两日,让乡民成功逃到蜀地。
三年前,他怯战的骂名,在此事件中逐渐被洗刷,南方多地的百姓,都称他有——担当。
同时,朝堂局势,也愈发变得诡异莫测。
我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各派党争不断,暗流涌动,内陆自称义军的流寇并起,正在攻城略地,边境之地,还有强敌入侵。
靖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即将覆灭的境地。
可父皇的心思,依旧不在清理内忧外患之上,他不停地追问首辅王炳权,问他何时能带回来人皇印。
他还想长生,还想靠一个传说,改变一个王朝的命运。
或者说,他知道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能只是臆想,可能只是梦中幻影,但对于一位垂死的老人来说,这便是所有的希望。
为了稳定朝堂,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皇知会于我,要我嫁给首辅之子王瞳,择日大婚。
我知道,他这是想稳住王家,行联姻之举,彻底与其捆绑,奢望着能等到对方拿回人皇印。
我自然不愿答应,可这便是我的宿命……
从父皇通知我的那一日起,我便被限制在宫中,不可随意外出。
而那位肥胖且令人讨厌的王瞳,却经常来宫中看我。
为了那个曾经疼爱过我的老人,还能有个念想,还能闭上双眼,我便对王瞳虚与委蛇,疲于应对着。
但我心中却想,如果父皇不在了,李慕愿再次赴京,接我离去,那这深宫庭院,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我写了一封密信,遣心腹之人带出宫中,并送与蜀地。
一月有余,李慕回信,他已在来京的路上了。
我翘首以盼,每日都站在高墙内望着南方,看着落叶,一天天的算日子。
他会来的,他是那位……一诺千金重的男儿。
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相思。
一天天的望啊,盼啊……
终于,我等来了消息,但却不是李慕赴约,而是他离开京都的消息。
那一日,王瞳来到宫中,并带有调侃意味地告知于我:‘不用等了。李慕来时一匹马,离时三驾车,我送了他整整三大车的金银财宝。是山河破碎也好,是国破人亡也罢,只要他寻得一处繁华之地,就能富过三代,富过十代!’
我自然不信,但他却拿出了我曾送与李慕的那根玉簪。
当玉簪摆在桌上的那一刻,我万念俱灰。
他是自愿离去的,不是被人逼迫。
不多日,李慕架着三驾马车离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也曾让宫中的下人去城外观看,确见到他坐在车中,只抬起单臂,饮着劣酒。
自从那日起,我便不再抗争命运,心中没有了怨愤,也没有了憎恨之感,就如行尸走肉一般,空有躯壳,却没了三魂七魄。
我只想着,父皇死后,我便死。
不久,不甘的父皇,还是咽下了那口气,他死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灵帝归于西陵……
国葬后,皇兄继承了皇位,但他依旧难挽大厦将倾之势,并且朝中王党更加势大,他即便有心当一位明君,也会处处掣肘。
很快,王瞳便等不及了,他在我尽孝期间,要求皇兄赐我俩大婚。
我没有拒绝。既然你明知我讨厌你,也要娶我,那我就在靖国将亡时,让你名垂青史。
我想好了对策,大婚当天,我会站在行礼的高台之上,自尽,跟随父皇而去。
皇兄迫于压力,只能应允我俩大婚一事。
不多日,王瞳来到宫中,邀我一同前往他新建府邸观看。
我懒得与他纠缠,只默默跟随前往。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日,王瞳在新建的庭院中,饮多了酒,变得更加得意忘形。他在与家族将领议事时,无意中被我听见……
他说,朱勋匪寇进攻京都之时,便是他们的投诚之日,且京都内外的驻军,都已被他们打点妥当。
只要朱勋率军进城,他们便交出人皇印。
那王瞳还说,昏聩的靖灵帝虽然只吊着一口气,却骨头硬得很,他用痰盂砸了十几下,才将他的脑壳砸裂。
他还说,我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
这些年,他鞍前马后地讨好与我,而我却视他如卑贱的下人,这着实可恨。他那一日在京都暗中见过李慕,并以我性命相要挟,强行逼迫他,佯装收了金银财宝,再从南城门大摇大摆地离开……
王瞳不喜李慕的孤傲,更不喜别人给他蜀地剑仙的美誉,临行前,他还逼迫李慕自断右臂……
他还与家族将领相商,大婚当天,与我入过洞房后,便已得偿所愿。但他愤恨,要让院中所有男子轻薄于我,让我成为靖国历史上,第一位人尽可夫的长公主……
这世间,对我好的男子,只有两人。
一位是那位昏聩的父皇,
一位是赠我桃糕,为我出仕的李慕。
我虽不喜王瞳,可从未有过轻视之言。相反,为了能讨得王家开心,我与他交往,也总是说着好话。
我何罪之有,你竟要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