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心中如何失望,如何愤慨,冷静下来之后,王和垚也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可笑。
时过境迁,岁月凋零,壮志雄心也会随年华而逝。不是所有人都敢从头再来。这可是拿命,拿一家人性命在做赌注!
尤其是黄宗羲,家大业大,孝子贤孙,儿女成群,就更难以取舍了。
“安之,看来你对犬子的成见很深啊!”
黄宗羲的脸上,又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先生,黄家的家业,来自于何处?”
王和垚的问题,让黄宗羲一愣。看样子,他并没有明白王和垚话里的意思。
“安之,你有话直说。”
“先生和先尊,都是前明臣子,黄家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前朝。也可以说,黄三兄今日的锦衣玉食,都拜前朝所赐。若是一个小小的百姓,能有黄家这样的田产吗?”
王和垚说着说着,火又大了起来。
身为既得利益者,如此嫉恨、疏远心怀故国之人,嘴脸何其憎恶!
“身为前朝遗民,受惠于前朝,理应心怀故国,最少也不应该诋毁心慕前朝之人,这是人之本分。黄三兄的所作所为,在下不敢苟同。”
王和垚躬身一礼。
“在下狂悖,先生还是让在下离去吧。”
“先生”换成了“在下”,他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让别人拿自己的全家性命前程去赌,实在没有道理。不过,他也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侮辱。
这些所谓的读书人,什么忠君爱国,什么造福一方,全都是蝇营狗苟、求田问舍的软骨头,大明就是毁在了他们的身上。
“狂悖?”
黄宗羲摇了摇头,看着王和垚,叹了一声。
“安之,若是天下所有汉人,都和你一样血性,满清如何能进关?若是汉人一条心,恐怕这大江南北,早已是朱明天下了。人心散了,可就再也难收回来了。”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愣了好一会。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要见在下?”
既然已经心灰意冷,何必让自己过来?已经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往一起凑?
“安之,老夫看你是个人才,不想你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你有志向,也有才华,可你一无钱粮,二无人马,仓促起事,到头来只能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最后身死族灭。”
黄宗羲语气温和,目光诚挚:“安之,即便你长缨在手,又焉能缚住苍龙?你可知你恶语相向,老夫为何不怪罪你吗?”
王和垚微微一怔:“却是为何?”
自己做了首剽窃诗,想不到短短时间,余姚皆知了。
“老夫是大明遗民,与亡国之痛相比,你的几句言语又算得了什么?”
黄宗羲指着院中一株枝干虬秃的老树,眼神痛苦:“此树为老夫年少时所栽,那还是前朝天启帝年间,如今已五十年矣。树犹如此,何况人乎?”
黄宗羲唏嘘不已:“安之,老夫再劝你一次,不要执着于什么反清复明,接受现实,随遇而安吧。”
“遗民之痛,必是刻骨铭心。”
王和垚道:“先生,辛稼轩有“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之无奈,但也有“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豪迈。先生老当益壮,何故轻言放弃?”
“朱舜水流亡海外,顾炎武闲云野鹤,王夫之隐居山林,余者都做了顺民。满清根基已固,你又何苦用强?”
提到“顺民”二字,黄宗羲面色愁苦,心里像被针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