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之人含着轻蔑的笑意。
白龙王定睛一亮,“叶楚月不顾一切为大夏开罪,罪魁祸首,舍她其谁?”
帷帽之人的笑意蔓延,越发浓郁。
落下一子,轻声道:“山主,你,输了。”
山主低头看去,旋即大笑出声。
“不愧是半子可胜天的剑山刹,料事如神如你,今夜定不会太平,且看她界天宫的风起云涌,我等都是钓鱼翁。”
对方的剑山刹,只笑不语。
流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神秘。
他不懂凡人道。
他只知凡人撼动不了那些可以触摸仙神之巅的人。
人,合该有自知之明。
……
界天宫。
灵柩前——
远征大帅和夏女帝的尸首,早已被童女蟒缠住。
符箓贴满,故后也窒息。
周遭的将士们拼劲去厮杀,喊红了眼。
谢承道刚从沐凤鸣那里斩下一只山海符箓。
耳边便传来部下的声音。
“谢将军,侯爷她……”
话是欲言又止。
不用说也明白。
他们以曙光侯为神。
认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新帅的位置。
她却无动于衷,只跪在蒲团,仿佛是遗世独立的人儿。
楚月手中的三炷香缓缓燃烧。
香火灯油的味道,使得秦怀鼎感觉到躯壳有些奇怪。
垂垂老矣的身体不如壮年时,但他却觉得自己在变得年轻。
脸庞五官的褶皱垂度不变,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以及鲜红的血脉都在年轻。
“老兄。”
他拽了拽老仙人的袖口。
老仙人回头不解地看向了秦怀鼎。
秦怀鼎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音,其声只有彼此可听。
“你有没有觉得,我如及冠之年般的风华正茂?”
“你见过秦某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样子。”
“你且看秦某,邵华正当好啊。”
“………”
老仙人看着秦怀鼎激动的模样,张了张嘴,实在很难违背自己的良心,对着一张苍老褶皱的脸说出英俊伟岸的话来。
“怀鼎有年轻之相,这是好事。”老仙人只好道。
秦怀鼎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飘飘欲仙满面的笑容。
“自打请神过后,秦某的身体,就愈发精壮了。”
“如狼似虎,比起那些正当好的少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神侯也不希望远征大帅的功德被人窃取。卫老可是她在海神大地最为忠实的信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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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鼎摩拳擦掌,锋芒毕露,眼里精芒闪烁,毫无怯弱之意,且战且进,比那些年轻的将士还要斗志旺盛,刺激得不少精疲力尽的将士们咬着牙关硬着头皮往前冲。
“王城,天光将亮了。”
这些将士之中,菩提之地赤羽宗的姜宁就是其中之一。
斗战符箓的空隙,她恰好和王城背对着背,手执冷冽的剑,眼角余光带了眼楚月的方向。
“嗯?”王城双刀狂战,面色如寒,从喉间溢出一声应道。
“我们的大帅,也有疲惫无力的时刻。”
姜宁不只是在幸灾乐祸,又或者是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比许多人都希望叶楚月掉落低估,私心太重,杀气不减,但又希望曙光侯能够在凡人之道越走越远,哪怕自己连成为对方的敌人都是奢侈,只留下一句高山仰止。
“不会。”
王城说:“她在,行她的道。”
“她不曾停歇。”
“她在守护远征大帅。”
王城无比的笃定。
分明许久没和楚月接触。
昔年一别,云泥之差。
昨日兄妹,今似君臣。
但他像是非常了解这位曙光侯。
姜宁挑眉,“这样守护的?那当真是轻松。”
“你希望她懦弱,还是不想她只跪地蒲团?”
王城忽然问。
姜宁沉默了会儿。
正是这一会儿的沉吟,使得符箓兽扑面而来。
无形的符箓兽瞧不见形状。
只有一寸之距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如被黏腻毒蛇缠绕束缚住的恶心悚然。
王城脚步挪动,迅如雷霆,双手握刀猛地劈下。
他看着面色发白的姜宁,泰然出声。
“你希望她站起来,而不是跪在那里。”
“让你望其项背都难的昔日死敌,应该每时每刻都伫立在高山之巅让你仰望,你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才能觉得自己的不敌是天经地义。因为你所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的凡人,是万古一遇的妖才,是百里挑一的豪杰。”
“可现在……”
“百里挑一的她的所作所为,竟还不如你。”
“姜姑娘,你挫败了。”
王城平淡的口吻依旧很笃定,眸光含笑地望着姜宁。
姜宁面色愈加的白,眸光狠狠地颤动。
想要张嘴反驳,却发现自己被堵得哑口无言。
又一次分神。
又一些符箓冲飞。
王城又执双刀斩得符箓挣扎。
同时。
王城的刀被临死的符箓给纠缠上。
垂死挣扎的符箓自燃,硬是毁掉了王城的两把刀。
就连王城的双臂,皮开肉绽,衣裳破裂,浓郁的鲜血喷发而出,乍然间触目惊心,叫人狂吞口水,恶寒不止。
“为何帮我?”
姜宁不解地问道。
眼睛红了一大圈,感觉到无比的羞辱,还有复杂之情。
“你明知,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我最痛恨的人,是我的敌人。”
“像我这样的人,早点亡于符箓,岂不妙哉?”
“岂不拍手叫好?”
“你又何苦帮我,甚至以血肉为盾来帮我挡掉这些悚憷的符箓!”
姜宁咬牙切齿,眸子愈发的红。
她颤抖的手,拿着剑都不稳了。
低头恰好看到王城双手上的两把刀,已经血红成雾,只留下两截不堪入目的刀柄,在大地东南角为阵守护的时候,姜宁就知这两把刀对于王城来说意义非凡,是久经风雨一道陪伴的老伙伴,而今竟为了她,毁掉了两把刀,还废了一双胳膊。
王城不语。
姜宁察觉到风声的动静。
有符箓,要害王城。
她狂奔而出,剑被符箓摧毁,竟以身体为王城挡下了这一击,并发狠地缠斗符箓,脑海里出奇地迸发出了强烈的念头和信仰。
一是不想让这些诡怪走兽窃取掉远征大帅的功德。
二是定然要保下王城,不让对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噗嗤!”
姜宁脏腑颤动,胸骨撕裂,肋骨断开,吐出了一大口粘稠的血。
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登那极乐之地比在座的人还早一步去见远征大帅了。
晕眩如浓稠的迷雾模糊了视线。
浓雾里,她看见鲜血淋漓伤口清晰见骨的一只手,朝她伸来。
躺摔在地上的她,讷讷地看着那一只宽厚的手掌。
咽喉酸痛,鼻腔钻入的凉风冲进了天灵盖,使得双眼凉飕飕的出了泪。
王城问她:“为何帮我?”
“不想你死了。”
“不想欠你人情。”
“不想后悔惭愧内疚,那你呢,你何曾欠我人情,你我两不相欠,因侯爷点兵镇守东南才有几分羁绊,你为何呢?”姜宁厉声问。
“因为,我们是战友。”
王城说。
姜宁瞳眸赫然睁大,红唇微启,呼吸声重。
半晌,无声的她将手搭在了王城的手掌。
“那么,战友,拉我一把。”
“没问题。”王城笑着将她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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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同样重伤的人,相视一笑。
一个躯壳重伤。
一个失去了刀。
“不介意的话,我来做你的兵刃。”
姜宁看了看窟窿斑斑的刀柄。
“那我来,成为姜姑娘的盾吧。”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俩人在乌云穹顶的雷霆电光闪烁中,擦肩而过时默契低吟。
之后的战场,每当符箓来临,王城就会竭力抵挡。
而当符箓即将绞杀王城,姜宁就会倏然出现,将符箓斩于剑下。
每一张符箓的破灭,都意味着两人伤口的加深。
只是偶尔,姜宁还是会看向坐在蒲团上的楚月,忍不住说:
“天光将亮,届时,无力回天了。”
一旦破晓之光占据大地的山川河海,就意味着远征大帅和夏女帝的功德之事彻底失败,界天宫无法给世人众生一个交代。
界天宫外,万剑山、沧溟山、翠微山、以及各大世家、临渊城、云都、骨武殿的人都竭力加入,抵抗席卷而至的黑云,试图抗击那妖邪如晦。
“轰!”
王城在姜宁的身边,挡去了阴恻恻的风。
男人侧脸的棱角分明,目光越发深邃,只低低地说:“别分神了,姜姑娘。”
“好。”姜宁不作他想,沉浸于战斗的狂热。
“姜姑娘。”
“做什么?”
“你照过镜子吗?”
“。?”
姜宁脚步一顿,神情微愠,恼气写在了眉目。
前一刻还说什么至死不渝的战友,互相默契十足,东南镇守之地所生羁绊是无价的宝。
这会儿大概意思是让她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丑陋狰狞?
啧。
姜宁冷笑出声,眼神凛冽凶狠,要把王城给活吞了方才解恨。
“如若照镜子的话,你会发现,你的脸上,尽是担心。”
“你在担心,侯爷。”
王城的话一针见血,戳中了姜宁心底不肯诉诸的倔强。
女子清丽的面庞明显多了一丝慌张,是被戳穿坚冷面具的慌张。
害怕自己的心事外人知从而被揪着软肋过一声好丢脸。
“你担心侯爷连做做样子都不肯的懈怠,明日曙光一来,战后的人们脑子一清醒,就会口诛笔伐。你又怕她会因此寒心,失望这人世人情的薄凉。”
“姜姑娘,你在害怕。”
“你知道吗?”
王城邃然的眼眸,如这夜色,深深地凝视着颇为手足无措的姜宁。
姜宁扭过头去,“你不担心吗?”
“我不会。”
“骗子——”
姜宁嗤了声,“你只会比我更担心。”
“我不会,是因为我知道,这人世间,曙光侯最不惧破晓。”
姜宁倒抽了一口冷气,再度看向了楚月的身影。
三炷香,燃了一半。
山海符箓,多如潮水。
童女蟒,转印塔,接踵而至。
那个身穿龙袍的女子,依旧跪在蒲团,仿佛看不到旁侧的杀机攒动,血腥漫天,看不到那些竭尽全力而战的勇士,囊括界天宫的羽界主,以及她的两府家人,麾下士兵,昔日旧友,独她无二。
“段队长。”
就连韩洵都觉得古怪。
“曙光侯不该是袖手旁观横眉冷对的人。”
他拢了拢眉,百思不得其解。
段三斩“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龙子蘅。
龙子蘅对曙光侯的担心,未免太形于色过于黏腻了些。
第七队长周云踏步而至,玄白华服着身,手执一把通灵折扇。
“段队长,你觉得,曙光侯会一直不动吗?”周云好奇地问。
段三斩疏离淡漠回:“他人之事,不好揣度。”
周云叹息摇扇,“怎奈周某最爱揣度他人之事了。”
他兴趣正浓地盯着楚月看,怎么都瞅不来个明白。
传言匹夫之勇,而今稳坐蒲团不管春秋也不管烟雨。
韩洵瞧着周云的折扇问:“冬日这般冷,周队长还摇扇,岂非更冷,有何意义?”
周云面色一黑。
摇来颇具风月的诗情画意,古来文人骚客最喜其中的雅兴章程。
这厮懂个屁。
他看向了夜墨寒。
这些执法队成员里,恐怕除了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位楚帝夫就是洪荒上界的七杀天夜尊殿下了。
有道是,神仙眷侣,夫妻同道。
眼下,没有几人能看出来,夜墨寒的付出,比羽界主还深。
那作为妻子的她呢。
周云有些为夜墨寒不值。
他自认为是夜墨寒在洪荒上界的唯一好友。
他看得出夜墨寒为曙光侯的付出,就差把自己埋在烂泥,滋养出一朵曙光花儿了。
……
诸天殿。
梵音台。
山海符箓纷飞,如一场鹅毛大雪,千树万树梨花开。
清远沐府的偏殿,沐君泽绝望地看着紧闭的门,南阳大师执行道法,运转起了十六童女阵和转印功德塔,十六个腹部鼓鼓囊囊的童女蟒,一并缠到了转印功德塔,塔身越来越多,暗红生绿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只眯起眸子偷偷看上一眼都让人眶部生疼神经猛跳,吓出一身寒气又忌惮这转印功德塔的无限无穷之力!
小主,
不管是梵音台上的缠目少年,还是清远沐府的祁老,都在等待蚕食完功德的破晓时分。
祁老问:“如何了,南阳大师。”
南阳大师:“好事将近,唯东风耳。”
“来人,给南阳大师取来金盏,当好好孝敬南阳大师!”祁老大笑。
梵音台的僧人亦展露了笑颜。
“快了。”
功德全部脱离了远征大帅和夏女帝。
只差一步之遥,就是功德圆满了。
福洒诸天,好个人间红绸年,流星踏瑞雪。
地海之上的夏烟雨,眼底焦灼难耐,慌张不已。
“侯爷——”
她的声线都在颤动。
她不愿去怨怪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