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笼中鸟

位于塞涅河畔的一栋公寓是他们本次的目的地。这栋公寓楼的年龄并不大,灰白色的砖墙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神父将两把提前准备好的钥匙各自交到了二人的手中。

“这栋楼原本是作为酒店而修建的,但后来所有者因经营不善破产,便将整栋公寓楼变卖抵债。本地的一位富商将其购下之后,又转手捐赠给了教会,用于接待一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平日这里并无人居住,两位可以随意使用。下午我会安排司机来这里接您,继续讨论咱们的下一步行动。”

再次礼貌地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礼之后,神父转身坐上车离开了,将阿尔芒与弗朗索瓦丝两人单独留在了这里。这时候阿尔芒感觉到弗朗索瓦丝正在悄悄地盯着自己,但是当他转过脸去的时候,她又立刻挪开了视线。

于是他没再说些什么,转过身走进了公寓楼的大门。按照钥匙上的门牌号,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房间,201号。和上次的那间如同监狱一般的屋子不同,这次的房间装修得相当不错,崭新的墙纸包裹着墙面,干净松软的沙发前方,白色的桌布铺在桌面之上。朱红色的的花缎窗帘之外,一眼能望到清澈流淌的河水。

诚然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要比先前那个不透气的监狱要舒服得多。不过阿尔芒无暇享受这舒适的住宿环境,作为落脚点来说,这样精致的住处和破败的监狱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略作修整后,他披上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回到走廊,敲响了隔壁房间,202号的房门。弗朗索瓦丝被安排在了这里。

几秒钟后,门后传来解开保险的声音。大门先是被拉开了一条缝,弗朗索瓦丝的眼睛从门缝中出现。那双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方便让我进来吗?”

她没有回答,脸上的神情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机械地拉开了门,露出了足以让阿尔芒通过的空隙。

他侧过身子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和他自己的那间屋子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阿尔芒先一步坐在了沙发上,并挥手示意弗朗索瓦丝关上门。

弗朗索瓦丝照做了。她关上门后,回到沙发边,默默地坐到了远离阿尔芒的另一侧。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乍一听上去有些不明不白,弗朗索瓦丝眨了眨眼睛,望着阿尔芒,仿佛完全没能理解到他的意思。

“我没有任何打算欺骗你的意图。我只是觉得我有责任,并且有那个必要把我知道的,与你有关的事告诉你。那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在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了。仔细考虑一下这或许有些不负责任...再加上之前我确实亏欠你不少。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可以尽管提出来。”

弗朗索瓦丝看上去有些困扰。她的神情不断变化着,有时候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沉思。偶尔又会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出神地盯着窗外的柳树,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当她终于整理好思路开口的时候,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嗓音,发出了如同猫一样尖利的声音。

“我想了很久。就算你跟我说了这些事情,我也完全不知道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才沮丧地继续说道,“我是弗朗索瓦丝,曾经是一个驱魔人。我的外公是正义部的前任部长德尚,我还有一个姐姐,同样是驱魔人。而我这个姐姐是被您杀死的。我为了复仇,才被这个具名恶魔给附身,并借用它的力量向您寻仇。最后又因为某种事情——您还没有和我说过的事情——而失了忆,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对吗?”

“关于你失忆的原因,我也可以向你仔细说明,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不必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您说的那些事,都与我毫无关联。因为我对它们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我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些事是真实的,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呢?我要怎么证明,我就是您和那位老先生口中的弗朗索瓦丝,而不是其他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根本不需要证明...”

“您承认过,是您亲手杀死了我的姐姐。而我应该深爱着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所以才会如此憎恨您,并不惜与魔鬼签订契约来杀死您。可现在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位姐姐的脸,在看到您的时候,也感受不到任何憎恨。”说到这里,她侧过身子,手掌支撑在沙发上,面朝着阿尔芒的方向。

“那么您认为,我有必要接过弗朗索瓦丝的担子,将那场复仇继续下去吗?就是说,继续尝试着将您杀死?”

“那种事恐怕做不到。”

“那么,您认为让我变回弗朗索瓦丝,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尔芒沉默着,盯着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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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真是坏心眼呢,我完全无法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与那位弗朗索瓦丝相关的存在。那位自称是我外公的老先生,他应该确实是我的外公。因为,他和我说起有关于我的事时,从未提到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只是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曾经带着我在文森森林捉蝴蝶,也曾和我一起光脚淌过佛兰德斯的小溪。他甚至没有提到过我还有一个姐姐。而您呢?也许您所告诉我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但您试图让我想起这些东西,试图让我重新成为那个弗朗索瓦丝,是因为比起现在的我,您更想要看到一个为怨恨和憎恶所困的地狱恶鬼吗?”

她的话有如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阿尔芒的脑门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也许弗朗索瓦丝已经死了。而我,不过是另一个从地狱里苏生的亡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