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十九号的身边,细心地用毛巾给他擦拭伤口。我没说什么话,直到他先开口。
“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说,“觉得难受吗?”
“一想起从前不开心的事情,我除了伤害自己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了。”十九号说,“我现在只是在等死了。”
“嗯。”我安静地听着。
十九号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堆蠢货了,否则何必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我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将床单的边角拉扯地整齐一些,外面是不太强烈的阳光,我将窗帘拉上,像是清凉阴天下起的一阵雨,笼罩了一片美好的阴影,充实了这个房间,让人感到舒适。
我替他将约束衣松开,他摆成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仰望着单调纯洁的天花板发呆。
“你能对谁都温柔以待,是因为你冷漠吧?”他突然说道。
“大概是吧。”我回答他。
他又问道:“你在学校的生活怎么样?”
“我在学校有一个不错的朋友,你和他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学会做的第一道甜点,是樱花酥。我把院子里的樱花采集起来作为材料,配方是我自己研制的。
我把做好的点心给十九号品尝,他说味道很好。与其他的病人不一样,我和十九号在疯人院是从来不会被人探望的。
他说:“你的手艺真好。”
我问:“你要再吃一些吗?”
“嗯,”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他慢慢品尝了起来。
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个贫瘠空洞的世界,只有一堆廉价的灵魂徘徊,把拙劣的、自以为是的品质得意地宣扬为真理,到处都充满了冗长的废话和肤浅的气息。爱也变得廉价…”
“嗯。”
他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怎样呢?”
我回答他:“无忧无虑。”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生命充满了苦难和烦恼的煎熬,人们却想要对此心生热爱和向往,死亡是优美纯洁的静谧,人们却要对此排斥、厌恶。活下去是一种病,爱也是。”
我没有对他谈论美好的事物。
谈论美好的事物,是会把人刺伤的。
他又对我说:“你做的点心真好吃…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海洋,没有看见那汹涌的波涛和薄暮西坠的霞光,以及落日熔金的片片碎影在白色的浪花跃动着,或者排列为一条曲线的海鸥掠过,那拍打着礁石的白色海浪…我想过,在无人的海边,开一家甜品店,就这么吃着点心,日升月落,一天天地消遣光阴,也许哪一天,有一个孩子在某一个斜阳西下的时候来到我的店前,他会微笑着,看着我在店铺的玻璃柜子里摆放的精美点心,犹豫着、细心地挑选,然后心满意足地买下他想要的甜品。也许我会送他一些点心…”
他叹了一口气:“唉,我仍旧向往,却只能向往了,都不敢去实现,像是一个近乡情怯的少年不敢触碰阔别多年的家乡。要是我快要死了,请不要救我,让我就这么去死吧。我死后,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也许我将要变化为黄昏时分在海洋跃动的碎金,闪闪明灭着,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