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海水冰冷刺骨。
叶雪澜赶到时,小蒲已经被扔进海里。
铁链有手指粗细,从船舷旁的铁环上延伸至水下,绑在小蒲腰间。
水中幽暗,小蒲脚穿十斤重的铁靴,双手垂在身侧,直挺挺立着,闭眼如熟睡般,面容平静,好像随时会醒来。
叶雪澜游到小蒲身旁,伸手摸他的脸,僵硬冰冷。
叶雪澜用鱼刀劈开铁靴上的锁扣,铁靴沉向水底。她将小蒲抱在怀里,伸手去拽铁链,一连扯三下,两长一短,告诉上头采珠人发现了好东西,紧绷的铁链立刻放松。
叶雪澜抱着小蒲顺暗流向海底更深处游去,停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
碑形如长剑,剑尖掩在泥沙中,露出的部分高约三丈,碑身上刻有“斩龙渊”三个字,石后则是一片死寂,只见水草不见鱼。
叶雪澜将鱼刀插进海底泥沙中,拔出时刀尖上扎着一只蚌,比钵盂还大,手腕一转,鱼刀撬开蚌壳,露出洁白的蚌肉,中间是一颗翠色珍珠,桂圆大小。她揣起珍珠和蚌肉,带着小蒲继续向前,一路收集,不一会就攒满了一兜蚌肉和珍珠。
叶雪澜连扯三下铁链,暗示东西到手但遇到危险,铁链疾速往上拉。
铁链刚动,水流涌动,势如脱缰野马,搅动泥沙。一条飞鱼头尖牙利,鳍若鸟翼,张着它那能吞下一个成年人的巨口,自斩龙渊的深处横撞而来。
叶雪澜不慌不忙,摸出一块蚌肉扔出,正入飞鱼口中,它立刻闭嘴享受美味,又摇头摆脑游近前,跟在叶雪澜后面。
叶雪澜一路用蚌肉诱飞鱼上浮,临到水面,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块蚌肉。她带着小蒲浮出水面,看准了采珠船所在位置,用力一扔,蚌肉划过天际,落在船的另一侧。
船舷边有人正往水里看,忽然见一块软软的白肉从头顶划过,视线追着看,再回头,猛见一条张着大嘴的鱼追着白肉从水中跃出。
这鱼与平常见的都不一样,两鳍张开如翅膀,几乎有整条船那么长。头是尖的,像个大风筝从半空中划过,连十五的月色都遮得严严实实。
“海妖啊!海妖来啦!”
一声惊叫,船上立刻喧喧嚷嚷,乱成一团。
飞鱼庞大的身躯横跨采珠船,头扎进海里,高扬的尾巴随着落下。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尾巴将船的龙骨拦腰砸成两段。船头船尾翘起如牛角,水面霎时人声鼎沸,救命声此起彼伏。
叶雪澜捡起钉着铁环的木板,铁链在身上绕了两圈,将小蒲绑在背上,而后手持鱼刀潜入水中,绕着正在下沉的船搜寻落水的人。
鱼刀在他们的大腿上轻轻一过,立刻血流如注。
每一个落水的人身上都被割了一刀,血见了水立刻散开,越流越快,眨眼工夫就连成了一片血泊。
最终,叶雪澜停在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身前。
那壮汉两只手紧抓一块木板漂在水面上,瞪圆了眼睛,好似见了从水下钻出来的鬼魅。
叶雪澜取出一颗桂圆大小的翠绿珍珠,放在木板上,语调平平地道:“采珠的人是我,小蒲只是替我去当铺,你不该抓走他,更不该将他扔进海里,替你采珠。”
壮汉看看近在鼻子前的珍珠,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叶雪澜,放开一只手攥住那颗珍珠,道:“你带我上岸,我保证让他们不再去找蒲家的麻烦。”
叶雪澜没有回答,又拿出四颗放在木板上,声音比夜里的海水还凉:“听说只有斩龙渊里才有翠珠,因得之不易,所以有价无市,就算是皇室,也仅有五颗小珠子而已。”
四颗珠子浑圆无瑕,翠绿中透着金色光泽,照亮壮汉眼里的贪婪。
他咽了口唾沫,松开木板,急吼吼地抓住这四颗珍珠,胡乱应承道:“姑娘你放心,等我回去了,保蒲家那两个老家伙一辈子好吃好喝。”
话音未落,叶雪澜的刀已搭在他脖子上:“既然你将这些死物看得比人命还重要,那就和这些东西一起留在这儿吧。”
“不不不,命重要,命重要!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说得对,对!我不该抓走那个小孩儿,我把他害死了。”壮汉连忙叫喊,“你抓我去见官吧,抓我去见官。听说他们家已经报官了,官府现在四处要抓我。国有国法,只要你把我交出去,我肯定能罪有应得。”
“见官?若是见官有用,你还能活到现在?”叶雪澜微微用力,刀刃割破壮汉的皮肤,渗出鲜血,“你身上背了多少采珠人的命,恐怕连自己都数不清吧?”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改,我肯定改!我以后吃斋念佛,修桥补路。只要你放过我,我把这些都给你。”壮汉张开两手把珍珠递到叶雪澜面前,“还有桥东镇的生意,宅院地契,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
“好。”叶雪澜收刀入鞘,脚一蹬水,倏然后退,一面大声道,“你们放心,水底下那个只吃凉的,不吃热的。等你们的血流干了,身体也凉透了,它才会浮上来吃你们。在此之前,它只会在周围巡视,不管是来救你们的船靠近,还是有人想离开,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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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人哭爹喊娘,拼命扑腾。叶雪澜带着小蒲离开,游到斩龙渊入口的一块礁石上,解开铁链,扶小蒲靠在石头上,自己坐在他旁边。
两人并肩看着月色下的海面,浮在水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沉入水中,到了日出东方之时,海面已恢复平静。
晨曦覆盖在小蒲的身上,叶雪澜揽着小蒲柔声道:“小蒲别怕,阿雪姐姐这就去陪你。”
时近黄昏,渡船沿潜河向上,朝并州府码头缓缓驶去。
叶雪澜靠在船舱里小憩,半梦半醒间,忽听见一声断喝“哪里跑”,继而拳脚带风,招招凌厉。
又听“扑通”两声,站在船头的船家拍手笑道:“赌一条鱼,黑衣服那小子撑不过一刻钟。”
旁边有人应声道:“不赌不赌,那小子明显是个旱鸭子。”
叶雪澜掀帘子出来,几条过路的船一起泊在江心看热闹。近岸的水里,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麻,搅在一处,你起我伏,太极图似的不停地转。
黑衣那位的确是不通水性,穿白麻的只三两下就将他脑袋按在了水里,任由黑衣两手如何扑腾,就是不放松半分。
这是起了杀心,非要淹死那穿黑衣的不可。
叶雪澜抓过船家手中长篙,两人附近的水面上一点,水纹疾速扩散至白麻的手边,荡开他压着黑衣脑袋的手,人也跟着退后。
白麻转头看向站在船头的叶雪澜,胖头扁嘴活似条鲶鱼,粗着嗓子喊道:“少他妈管闲事。”
“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闹出人命才罢休?”叶雪澜扬声道,“我是龙衙的捕头,把人捞上来,我可以不追究你二人在城中逞凶斗狠之罪。”
白麻闻言,脸上顿时神色一变。同时,一样东西自黑衣手中飞出,直奔叶雪澜面门。
叶雪澜长篙一挑,将那东西抓在手里,放在眼前一看,腰牌正面是“六扇门”,反面是“卫无端”。
“卫总捕头?”叶雪澜惊讶,再抬眼看时,白麻早已潜入水中,借着水流蹿出了几条船远。而卫无端,刚才还偶尔能伸头出水面换气,此时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船家担心道:“别是淹死了吧?”
叶雪澜摇头,忙将篙丢给船家,揣起腰牌,纵身跳进水中。
水流不急,入水没多远就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卫无端。叶雪澜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纵,两人就一起浮出水面。
她拖着卫无端,逆流而上,如履平地,水面只在她腰间上下浮动,到了渡船边,将卫无端丢在渡船甲板上,再回头看下游,白麻已彻底不知去向。
叶雪澜跳上船,落在卫无端旁边,如鱼鹰收翅。只见卫无端面色灰白,两眼紧闭,伸手向他鼻下探去,还有微弱的鼻息,摸摸胸口,尚存一点温热。
“真淹死了?惨了惨了。”船家在叶雪澜身后伸头来看,“六扇门的总捕头死你眼前,这让你们龙衙的高头儿知道,那还了得?我看,不如我去帮你找几块石头来,咱们沉尸江底,一了百了。”
“我说崔老爷子,我现在可是公门里吃官饭的捕头,做这种毁尸灭迹的事儿不太好吧?”叶雪澜忍不住笑出声,伸手道,“石头就免了,借您的烟袋锅子用用。”
“还有救?”
“有我这个捕头在,当然还有救。”
崔渔拔出后腰上的烟杆递了过去,嘱咐道:“这可是新的,你轻点儿。”
“敲坏了我赔您老人家一个更好的,金的银的随您挑。”
“什么金的银的,老头子不稀罕,这是我孙女送我的,敲碎了我跟你没完。”
“放心吧您。”
叶雪澜手指一动,烟杆在她掌心里打了个旋。她用烟杆在卫无端的身上敲了几下,再探手贴在他胸口上试,已略有起伏,于是转手将烟杆还给崔渔。
“完啦?”崔渔颇为失望地问。
“是啊,只是一口气憋住了,敲敲穴位活活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话才说完,听卫无端猛地咳了一声。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越咳越厉害,水也越吐越多。
“来,老爷子,搭把手把他翻过来。”叶雪澜和崔渔一个扶肩,一个推背,让卫无端侧卧。
卫无端缓缓转醒,睁眼定了定神,一手撑着勉强坐起来,又连咳带喘好一阵,终于呼吸平稳。
叶雪澜蹲在旁边问道:“总捕头觉得好些了吗?”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卫无端抱拳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叶雪澜双手递上卫无端扔来的腰牌,垂头道:“龙衙捕头叶雪澜,见过卫总捕头。”
“叶姑娘大恩,卫无端没齿难忘。”卫无端连忙还礼,接过腰牌揣进怀里,又挣扎着要站起来。
叶雪澜和崔渔忙伸手,一左一右扶住。
卫无端起身,不等站稳,立刻伸手去摸左肩,抓了个空,再去摸右肩,也是空无一物,不由得失声叫一声“糟了”。
“怎么了,总捕头?”
“叶姑娘把在下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可看见在下身上那包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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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雪澜摇头,又问道:“总捕头落水的时候,包袱确定在身上?”
“是有个包袱。”崔渔在一旁插话道,“他们俩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青色的包袱皮。”
卫无端连连点头:“就是那个。”
“穿白麻那人是为这包袱来的吗?”
“不是,没人知道东西在我这儿。”
“这么说,十有八九是在水里。”叶雪澜走到船边,向卫无端笑道,“总捕头稍候,我下去看看。”
“叶姑娘。”卫无端一把拉住她胳膊,又赶忙放开手,“天色已晚,水下又不比岸上。我听说你们龙衙里,有专门负责下水捞东西的差役,不如等明日让他们来看吧?”
叶雪澜笑道:“我捞不上来的东西,他们肯定也捞不上来。”又向崔渔道,“您不用等我,只管先走,咱们前边见。再耽搁一会儿,错过了关水闸的时辰,您可就没法出城了。”
“得嘞。”崔渔应了一声,“你也千万小心,这几日潜河的水流怪得很,比不得往常。”
“知道了。”
叶雪澜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落日的余晖中,只剩下一朵小小水花。
卫无端看得呆了半晌,醒过神才发现,船行似箭,已将叶雪澜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老人家,咱们还是等等叶姑娘吧。”船晃得厉害,卫无端只好原地蹲下,死死抓住船舷高声叫,“这水越来越急,叶姑娘恐怕追不上咱们。”
“心放肚子里吧,叶捕头可是打小长在海边的,这没风没浪的河段入不了她的眼。”崔渔一面撑船,一面回头冲卫无端笑,“咱就只管走,她肯定能追上。”
卫无端将信将疑,心里不安,又扒着船边伸头往后看。
水面映着夕阳晚霞,自远而近有光有云,层层叠叠镀了金似的,波光潋滟晃得人睁不开眼,几条红色的鱼跃出水面又落下。
“怎么样?我们并州的景色比京城强多了吧?”崔渔得意地问道。
“啊。”卫无端敷衍地应了一声,不错眼地盯着水面。
船已行了好一会儿距离,仍旧不见叶雪澜追上来。前方遥遥可见并州府内城的码头,左右等候停泊靠岸的船只也渐渐多起来。
“哟,崔老爷子,这么快就赶上了啊。”临船有人跟崔渔打招呼,“叶捕头呢?”
“水里呢。”崔渔叉着腰站在船头,笑呵呵地回答,“晚上的下酒菜有着落咯。”
旁边又一人闻言大笑道:“老爷子,见者有份啊。”又回头望向后方,抬手一指,称赞道,“有日子没见叶捕头下水捞东西了,瞧这架势,又长进了嘿!”
卫无端忙站起来,扶着船舱,伸长脖子往船后看。只见远处一个小黑点,在水面上时起时落,时有时无,逆着光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等黑点再走近些,他才发现,原来是叶雪澜的发髻。
叶雪澜如鱼一般从水里跃起,在半空里打着旋儿向前,画一道长弧后,又一头扎回水下。一只手抓着青色的包袱,另一只手攥着渔网。渔网始终在水面下,看不见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待叶雪澜到了船边,卫无端半跪在船边伸手帮忙。
她将包袱交在卫无端手上,然后双手用力将渔网拉出水面。渔网里满满当当挤着红色的鱼,活蹦乱跳,奋力朝着反方向挣扎逃命。
崔渔伸头过来,笑道:“这都是给我下酒的?够意思,太够意思。”
“您老想得美,潜河现在是禁渔期,我身为捕头可不能知法犯法。”叶雪澜一面说一面解开渔网,红鱼得了自由,连忙摆动尾巴和双鳍游走,“这些小东西要去上游产卵,正好同路,顺手送它们一程。”
“得,我这到嘴的下酒菜飞了。”崔渔哀怨道,“白惦记这一路,没良心,太没良心。”
“瞧您说的,我既下了水,还能亏着您老人家不成?”叶雪澜跳到甲板上,将渔网团成一把,塞进随身的布袋里,接着拿出一只蚌递给崔渔,“这里面的珍珠,送您孙女当嫁妆。”
崔渔接过来仔细一看,笑容立刻僵住,面色凝重,道:“这玩意儿可是海里长的,怎么潜河里也有?”
叶雪澜一面拧袖子一面回答:“说不准是谁家出海打鱼,无意间挂在网里一起带回来的。”
崔渔“唉”了一声:“希望是这样,要不然咱并州可就要天翻地覆,谁也活不了咯。”
“老爷子,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传说里那大海妖真活了,我们龙衙这帮捕头也能把它砍个七八截,给您做下酒菜。”叶雪澜拍着胸脯保证,又从布袋里摸出碎银子放在崔渔手里,“入海口那边还得劳您继续帮我留意着,有什么事让人去龙衙捎个话,我立刻就过来。”
崔渔答应了,回头冲着临船几位喊道:“走走走,见者有份,等会儿泊了船,一起喝一杯再回。”
渡船停靠在码头上,叶雪澜与崔渔告别,带着卫无端上岸。
两人站在路口,叶雪澜指着左手方向,问卫无端道:“总捕头是先去驿馆歇一晚?”又指着右手方向,“还是跟我去知府衙门,知会他们一声?”
小主,
卫无端想了一下,问道:“叶姑娘,去龙衙怎么走?”
“去龙衙?”叶雪澜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六扇门负责中州普通百姓间的凶杀案,又以京畿为主要负责区域。如需出京畿追逃,通常由刑部下发公文,令当地州府衙门负责协助,鲜少会惊动负责巡捕江湖的衙门。
卫无端点头:“我有东西要亲手交给龙衙的高行周,高总捕头。”
叶雪澜看了一眼卫无端手里的青色包袱,了然一笑,抬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咱们走这边。”
“叶姑娘有事在身,给在下指条路就是了。”
叶雪澜笑道:“正好我也要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那就有劳姑娘了。”
两人来到龙衙,叶雪澜先进门禀报,才转过门口影壁,就与总捕头高行周走了个对脸。
“高头儿。”叶雪澜紧走几步,来到高行周面前。
高行周是嗓门跟着年纪一起长,五十上下的年纪,声音却响得像撞钟:“你今天不是有事告假吗?怎么大晚上的反而回来应卯了?”他将叶雪澜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笑道,“一天不下水你就浑身难受,我看你上辈子八成是个鱼精。今儿又下河帮人捞什么去了?啧啧,瞧瞧这一身水,也不拧拧,再站一会儿,我这衙门都要变龙王宫了。赶紧去后衙,让敬山给你烧锅热水洗洗,着凉了可不得了。”
“是,这就去。”叶雪澜含笑答应,又让开一步,侧身指着站在影壁旁的人道,“您瞧,这是谁?”
卫无端上前几步来到跟前,抱拳道:“高总捕头,别来无恙。”
“卫无端。”高行周喜笑颜开,一拳落在他肩膀上,“你小子怎么来并州了?难道衡侯把你从天府踢到六扇门还不解气,索性扔到并州来,眼不见心不烦?”
卫无端苦笑道:“您这话说的,扔也肯定是扔去灵衙啊,抓人的时候翻山越岭,还能派上点儿用场。扔到龙衙,我这旱鸭子能干什么啊?也就剩下给您添乱了。”
高行周闻言朗声大笑道:“离你差点儿淹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点儿长进?”
“一点儿没有,还是见着水就犯怵。今天要不是有叶姑娘出手相助,把我从水里捞上来,咱们连这一面都见不上。”
“合着你这回下水捞的是个大活人?”高行周摸着下巴冲叶雪澜大笑道,“行,让六扇门的总捕头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你这回下水总算下得值当。”
“举手之劳,哪儿来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叶雪澜抿嘴一笑,又对卫无端道,“卫总捕头既然有事找我们头儿,那两位先聊着,我先告辞了。”
叶雪澜转入后堂,找了身干净的官服换上,才出屋门,就看见沈敬山提着两桶水走过来。
“头儿怕你着凉,让我过来给你烧热水。还说让你先去前堂议事,回来正好水也烧开了,两不耽误。”
叶雪澜哭笑不得:“沈大哥你也太实诚了,头儿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我一年里好有半年是在水里过的,每次都要烧热水,哪儿烧得过来啊?”
“这可不是随口一说,你是不知道,上个月头儿让我给你买酥饼,我给忘了,他老人家足足骂了我三天,什么榆木脑袋、死心眼儿、擀面杖、铁树开花都比我强,那真是想起来一次骂一次。”沈敬山苦着脸回答,躲开叶雪澜伸过来接木桶的手,“你赶紧去前堂吧,完事儿之后去一趟知府衙门。方知府一早派人来找你,扑了个空,留下话说等你回来,不管什么时辰,一定要去找他一趟。”
“正好我也要找他呢。”叶雪澜迈步向前,又转回来道,“我去前堂议完事,就直接去知府衙门不回来了,这两桶水你也甭烧了,头儿问起来,就说我怕浪费。”
“不行不行,烧了你不用是你的事儿,我敢不烧,他那张嘴我不说你也知道,指不定又骂我什么呢。”沈敬山装完可怜又笑呵呵地道,“快去吧,头儿还等你呢,我也烧水去了。”
叶雪澜别了沈敬山来到前堂,迈步进屋。
高行周坐着没动,卫无端站起身来拱手道:“叶姑娘。”
“不敢当。”叶雪澜连忙抱拳还礼,又向高行周道,“您找我?”
高行周指着椅子对叶雪澜道:“来来来,坐。卫无端这小子非要等你过来才肯说。”
“说什么?”
“你先坐下。”高行周摆摆手,又对卫无端道,“说吧。”
叶雪澜依言坐在椅子上,听卫无端道:“前些日子京城里出了一桩人命案,案子倒是不复杂,一个新到京里做买卖的富商,在下榻的地方被杀人越货。天子脚下人命案,从上到下,一天催八遍让我们六扇门赶紧破案。结果一连查了小半个月才知道,犯案的是个江湖好手。”
高行周笑道:“那不正好名正言顺扔给天府?你人都被撵出来了,还管这闲事儿?还亲自来?”
“照理是应该扔给天府,可刑部那帮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点名非要六扇门出面抓人归案。”卫无端摊开手无奈地道,“您也知道,六扇门那班捕头的本事,撑死也就能解决个平民百姓打架斗殴,哪儿扛得住江湖里这明枪暗箭的?没办法,只能我自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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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还留在天府,哪儿会这么辛苦?”高行周摇头叹息,又笑,“从京城一路追到我们并州,你这抓人的本事可退步了。”
“本来临出京畿地界前,有个挺好的机会,哪成想,眼瞧着要抓着了,那家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逃了个无影无踪。我是旱鸭子您也知道,只能在岸上干瞪眼。幸好搜得一部分赃物,这才不至于丢脸丢到家。”
他解开放在桌上的青色包袱,露出里面裹着的一个松垮垮的油纸包:“这是清点赃物的时候发现的,我看上面有龙衙的密纹标志,知道是要紧的东西,所以借着这次来并州,顺路给您送回来。”
说完,他打开油纸包。
包袱落水后被卷进了暗流,即便裹得严实,也还是连泥带沙灌了一兜,包袱皮上的水沥了一路,只是湿漉漉而已,可油纸包里那汪泥水还在。乍一打开,只听“哗啦”一声,连泥带水洒了一地。
卫无端反应快,立马收脚躲开,可高行周却动都没动,泥水溅在崭新的官靴上,立刻一层泥点子。
“哟,对不住对不住。”卫无端连声道歉。
然而高行周竟似没听见,只盯着桌上的东西出神。
那是个紫檀木的盒子,挂着特制的八卦锁,盒盖上的雕花正是龙衙密纹标志。
叶雪澜见卫无端神情尴尬,高行周又毫无反应,便圆场道:“卫总捕头,我们头儿出了名的喜欢穿新鞋,只不过,这是公家今年发给我们头儿的最后一双新靴子,要再换新的,就得自掏腰包了。衙门俸禄微薄您也知道,换了您,您也得心疼不是?”
“是是是,叶姑娘说得对,那肯定心疼。”卫无端连忙就坡下驴,“回头我赔您双新的。”
高行周也收起刚才的失态,朗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不赔,我可追到六扇门去要。”又伸手抹掉盒子上的水和草,端起来借着灯光仔细瞧了一瞧,点头道,“是我们龙衙的东西。”
卫无端随口问道:“龙衙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一个商人手里?”
“想是因为销赃。咱俩的交情我也不瞒你,这盒子前阵子被偷了。”高行周唉声叹气道,“你也知道这密纹是什么意思,一旦里面的绝密卷宗落在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丢了之后也没敢声张,只是让手底下的人暗中寻访。”
“哦——原来如此。”
卫无端这话说完,屋中三人都沉默不语。
高行周瞧着卫无端,卫无端盯着紫檀盒,坐在一旁的叶雪澜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她在龙衙五年,每日出入卷宗室数次,里面的暗格也好机关也罢,全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再加上高行周素来万事不瞒她,如果龙衙里真有人接了命令,暗中寻访丢失的绝密卷宗,她决不会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过。
这事儿要么确实是瞒得滴水不漏,要么就是高行周拿话糊弄卫无端。再看卫无端的神情,似信似不信的,半晌都没言语。叶雪澜暗自揣测,定然是卫无端有事想找高行周帮忙,又不想欠人情,所以才有意等着高行周先开口,然后再来个顺水推舟。
只见高行周了然一笑,放下盒子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亲自送来,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高总捕头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哪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卫无端笑得谦逊,继而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还真是有一个小事儿,想请高总捕头通融通融。”
“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说吧。”
卫无端清了清嗓子道:“您能不能把叶姑娘借我几天?等这案子破了,抓到人犯就还。”
“借人?”高行周意外地看着卫无端,“你放着知府衙门不去,来我们龙衙借人协助追逃?”
“这不是因为叶姑娘水性好吗?杀人那家伙,别看在岸上拳脚功夫有限,到了水里,那真是比泥鳅都难抓。”卫无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的盒子,“我们俩都是叶姑娘从水里捞出来的,所以叶姑娘的水性我信得过。”
高行周嫌弃道:“我看不是逃犯水性太好,是你水性太差吧?我说卫无端,你人都在并州了,还怕找不着个比你水性好的?真找不着,那我给你找一个,如何?”
“就是因为我水性差,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才得找个顶尖儿的,确保万无一失。”
高行周摇头道:“不行,叶雪澜可是我们龙衙的压舱石,跟你走了,我这龙衙还不得翻过来?”
“哪儿这么严重啊,高总捕头。前些年龙衙还没招叶姑娘来当捕头的时候,您这衙门大风大浪里不也好好的吗?再说了,我是借人,又不是要把叶姑娘调六扇门去。”卫无端刹住话音,猛一拍额头道,“您别说,我们六扇门还真就缺一个水性好的。得,我也不劳烦您点头了,这就回京,找刑部写调令去。”
他抓起桌上的紫檀盒子,起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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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周先是一愣,跟着快步上前拦住卫无端,眼睛看向跟着站起来的叶雪澜。
叶雪澜心知高行周的意思是让她回绝,只装作没明白,笑道:“高头儿,有了下落,人就不难抓。”
高行周瞪眼:“可现在没下落。”
“也不难。”叶雪澜站在卫无端身旁,对高行周道,“只要人还在并州,三天之内必有结果。”
高行周看看卫无端手里的盒子,咬着后槽牙确认道:“三天?”
叶雪澜点头保证:“三天。”
“行吧,既然雪澜都这么说了,人我就先借给你。”高行周又冲着卫无端强调,“先说好,是借!借!你抓人归案之后,无论如何都得把人还我。”
“一言为定。”卫无端双手将盒子递给高行周,又对叶雪澜道,“明日一早我来找姑娘。”
“恭候。”叶雪澜垂眸一笑,“我让人带总捕头去驿馆。”
叶雪澜着人安顿卫无端,又将他送出门,转身回正堂与高行周告别。
“等等。”高行周叫住正要出门的叶雪澜,端着紫檀盒走到她面前。
“您还有事儿?”
“入海口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叶雪澜回道:“与卷宗里写的一模一样,水底乱流涌动,普通的鱼虾正四散逃命,看样子的确是鱼蟒又蠢蠢欲动,准备跃龙门了。”
“果然,三百年一大劫,躲不过啊。”高行周长叹一声,看着手里的盒子不语。
他不发话,叶雪澜也不敢走,只得静静立在一旁候着。
半晌,高行周才道:“当初招你入龙衙,并不只是因为青隐那封信。雪澜啊,你在水里的本事没人赶得上,所以也只有你能担起阻止鱼蟒甚至斩龙的重任,敬山他们最多只能帮个手。卷宗你也看了,鱼蟒化龙是多大的祸患,我不说你也清楚,事关中州的安危,所以我才不愿意答应卫无端。”
“头儿,我只是……”
高行周抬手止住:“算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尽快抓到人吧。自己多加小心,别误了正事。”
“是。”
“回去吧。”
叶雪澜赶到知府衙门时,已是上灯的时候。
门子放她进门,差役引她沿夹道往知府住的地方走。房檐下烛火通明,连夹道两头都挂了红灯笼。
叶雪澜奇道:“你们方知府素来勤俭,除了逢年过节和上司巡查,平常日子衙门里,前堂后宅都不点灯笼,最多几处要紧的地方留两盏油灯。今儿张灯结彩的,是有什么喜事吗?难道你们知府娶亲了?”
差役赔笑道:“内宅的事儿,小的可不知道,只听说知府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他停住脚,指着眼前的门道,“小的只能到这儿,姑娘自进去吧。”
叶雪澜向他道了谢,迈步进内宅。
方骏声正在院中踱步,见她进来,忙迎上来笑道:“阿雪,你可终于来了。”
叶雪澜快步上前,劈头问道:“你让人带走蒲叔、蒲婶,怎么不先知会我一声?”
方骏声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怪早上没见你在龙衙当值,原来是回桥东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