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恨交加,李夫人郁然道:“她贵为秦国公主,自可与世无争。我空有一张像极了她的面貌,只能自己为自己谋算!在宫里没有心机是活不下来的,这话可是大王教我的。”她冷冷俯视着楚王道:“当年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抛弃他们母子也要回到楚国,那时你在乎过她的全心全意吗?现在她死了,你才开始惋惜追悔,用愧疚来彰显你假惺惺的深情,是要做给谁看?不觉得恶心吗?”
楚王倏然暴怒,气愤急怒竟然让他行将就木已经灰白的脸上冒出了血色。
李夫人语气一滞,犹不甘心:“大王所谓的永心,不过是你永远只在乎你自己!所以你现在也不会觉得亏欠了我,因为你心里从没有对我这个替身有过丝毫在意心疼!”她扬脸冷笑:“但我也用不着你心疼,你以为黄歇真会听命于你吗?若不是他,我怎会知道你的密诏在何处?”
“你们…果然…”楚王骤然五内焦灼怒不可遏,他睁大浑浊的双眸,挣扎着欲伸手抓住李夫人。
李夫人只轻轻向后一靠,静静看着楚王无望地挣扎。濒临萧索尽头的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想竭力捉住眼前正在渐渐消失的亮光,直至燃烧殆尽最后的生气。
“啪”,楚王的手臂重重落下,墨黑的夜里宫阙沉沉,一切又悄然恢复寂静。庭院里的英英木槿静悄悄立着,朝开暮落归于天命,人生匆匆,末路回首也不过振如蜉蝣。
过了许久,李夫人缓缓伸手拂过楚王圆睁的双目,合上他的眼皮,替他完结此生最后的不甘,“你们男人总是等到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我不要这样的追忆,你既不爱我,便用你的江山来偿罢。”两行苍凉的眼泪瞬间划过她明丽的笑脸,落寞而惊艳。
李园兄妹算计好了日子,在楚王的药里动了手脚,把春申君的人都安排进前往秦国的送嫁队伍中,再陆续将王宫内外的驻军侍卫换成自己人,只待这个属于他们的夜晚到来。楚王的离世,就像他曾经合纵攻秦的壮举,不过是最后无谓的垂死挣扎。
一切正如朱英所料,楚王一下世,李园近水楼台抢先入宫,并掌控了王宫,严密地封锁了消息。
春申君直到次日昧旦才得到这个噩耗,他立即带着密诏进宫。彼时还是大雾弥漫遮天蔽日,习习晨风尽力呼着也无济于事,以至于还是盛夏,棘门却如同严冬般静默肃杀。
春申君带着护卫一走进棘门,便看见了站在高高宫墙上的李园。他抬起头,眉心微蹙,眯着眼道:“尔等何以不在宫中守灵?”
李园微微含笑,一如既往地温顺,但开口之言却是大相径庭阴翳袭人:“先王遗命:黄歇目无尊上独断专权,必乱太子即位,当杀之以固国本!”
春申君赫然心惊,额头上青筋一跳,硬着声气道:“荒谬!我有大王的密诏!你敢杀我?!”说着,身后护卫已围上来,将他牢牢护住。
李园居高临行地徯笑:“大胆黄歇!还敢假传王令!还不快束手就擒。”
春申君轻轻一嗤:“李园,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李园直视黄歇威逼的目光,“先有国才有君臣!黄歇,你的恩情我记着,但先王的遗命我也必须得执行!”说着,李园从身边侍卫手里拿过弓箭,对着城墙下的春申君毫不留情地射了出去。
护卫赶紧举起盾牌,保护春申君,但谁也没想到,看似文弱的李园却也会使弓箭。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黄歇的发冠,发簪应声落下,些许花白的头发散了下来。
“杀!一个不留!”随着李园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羽箭从城墙上如暴雨般落下,棘门两侧埋伏的刺客听命持剑而出,从两边夹击,毫无意外地斩杀了黄歇。李园随即派官吏带着黄歇的头赶到春申君府中,将所有人斩杀。
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於木也。棘门下密密匝匝的羽箭何尝不是黄歇给自己织就的网?可惜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知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八月癸亥巳,楚王完崩于永心台。太子熊悍继位,因年少,拜李园为令尹,委托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