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她的心意,可骤生迟疑,“小姐,这院墙可一丈有余,万一摔下来···”
吴兰亭本有些心堵,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轻啐道,“呸。你可少咒我吧,不过是许久未曾听文墨先生说书。难道我还得出门去茶楼与男子同坐不成?”
如雪两相衡量之下,小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连应下,“如雪这就命人取来。”
话说回来,待吴兰亭蒙上面纱,攀上木梯,适逢众人翘首以盼,听文墨先生分说后续如何之时。
文墨先生轻咳一声,接下来所言似是有些偏离了话题,“《诗经》有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诸位可知为何诗会雅集在当下皆是男女分席,却鲜有男女同席?”
这些茶客学识虽良莠不齐,但文墨先生无论是鬼神传说,还是奇闻轶事,又或是评论史实,俱是信手拈来。故而,这些听客尚且是些有见识,有学问的,倒也能偶尔够一够上层人士。
他这话刚脱口而出,就惹来众人的猜疑。
诗会雅集是什么?切磋学问、讨教学识、交流思想固然重要,可同样是得道升天、难得一见的机遇。设想,若是男女同席,集会上翩翩君子舌灿莲花,佳人不禁为之倾倒,再生出几分缱绻旖旎,说不准便成就一段金玉良缘。这不失为一条靠娘家提携的路子。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条路子莫名地断了。毫无征兆,也无人提起,几是众人默允一般,靠荐举谋得官身渐渐地难上加难。若非出了科举,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宛若登天。
“文墨先生可知晓内情?”
“三十年前,长公主回京后,终日困在诚园,郁郁寡欢,恰逢四宜园的重阳诗会,为解烦闷心绪便孤身前往。诗会上,有一高门子弟风头无两,口吐莲花,惹来万千少女为之钦慕,而长公主也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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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传来略有玩笑之声,“可及得上如今的林御史?”
文墨先生淡然一笑,“若是比诗词歌赋,当世恐无人能及林御史。但若论起时政策论,林御史怕是难以望其项背。北境有数十年的太平,李老将军当居首功,可内政若无他支撑,又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分化都毕和沙雅两支突厥势力,当年恐怕不仅仅是要折一位世子这么简单。”
东西突厥两股势力恩怨纠缠,时好时坏,世子李荣元便是折损于他们联合之下,但李代远随后的反扑几是令东突厥胆寒,再也未敢冒进。可既然说起内政和分化之策,众人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同一个名字——林靖澄。
故而,林明礼的生母实则是‘已故’的长公主?
吴兰亭在高墙之上听得仔细,一个脚下不稳险些摔下去。这实在是太过骇然,自己的婆婆竟是长公主?那这位夫君岂非是皇帝陛下的甥子?
等等,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起林靖澄所言,‘我和你娘费尽心思,保全兰亭的名声,不就是想让你们夫妇二人安稳度日嘛?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你是,明礼的娘亲也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个在突厥漂泊数年的‘战利品’,供人玩乐,即便是回京之后也不能正明身份,再联想林明礼是他二人之子,却只得勉强记在韦氏名下。可最终,韦英到底是成了林夫人,而长公主常伴青灯,这当中想来是有太师和韦氏的手笔。
可这位文墨先生为何要在此高谈阔论皇室秘辛,其中还涉及大将军府、尚书令府,他当真是不要命了吗?吴兰亭心生畏怯,却始终按捺不住好奇,攥着木梯的素手愈发的紧。
“料想诸位已然猜到,林尚书的确与长公主有一段过往,彼时林、韦两家正在议亲。如此情境下,林尚书竟还有心思与长公主数夜缱绻缠绵,而另一边却捏着与韦氏的姻亲,一步一步,位极人臣!”
文墨先生就差将‘长公主是个鲜廉寡耻的贱妇’说出口。
可这话有错吗?若是三十年前的汝南林氏,尚不能将林靖澄推到尚书令这个位置,若无韦太师和长公主的帮持,又怎能有今日的荣耀?
但是,当众发言此等犯上之论,注定是死路一条!
“让开!让开!”
巷子口骤然传来一阵喧闹,是京都府衙和巡防营已然赶至。
文墨先生撑着桌案缓缓起身,抚平衣衫的褶皱,又抻了抻衣袂,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朗声道,“昔日,老朽醉酒之下与犬子妄论此事,以致他在外胡言乱语,横死街头。但史书上不敢落得笔,我写!街头巷尾不敢议论的事,我来说!方珏清,你本该以死证清白,却与人夫暗通款曲,实在为人所不耻!今日,纵使天下再无文墨先生,老朽也要让昔日旧事重见天日。”
说罢,文墨先生将桌案上的一叠纸张挥洒空中,又霍然掏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穿自己的咽喉。刹那间,他瞪大双眸,鲜血横飞,直直地向后倒去。
一时间,惊得人群四散,茶楼顿时乱成一片······